老李記下這個名字。趙宏遠,鏡州地產界的地頭蛇,以手段強硬出名。但他總覺得,沈萬霖脖子上那道整齊的傷口,不像是地產商雇兇會用的手法——太干凈了,干凈得像一場儀式。
“你父親最近有沒有什么反常?”他追問,“比如失眠、焦慮,或者提到什么特別的人?”
沈雨薇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嘴唇動了動,像是在猶豫。過了幾秒,她才低聲說:“他……他最近總說那幅畫有問題。”
“哪幅畫?”
“就是頂樓那幅《鏡城夜雨圖》。”沈雨薇的聲音發顫,“他說晚上關了燈之后,能看見畫里的燈籠在動,還說……還說聽見有人在畫里叫他的名字。我以為他是太累了,還跟他吵了一架,讓他別疑神疑鬼……”
她說到最后,突然捂住嘴,眼淚又涌了上來:“昨天晚上,我起夜的時候看見他在書房,對著那幅畫說話,手里拿著放大鏡,不知道在看什么。我問他,他說‘快找到了’,還讓我別告訴任何人……”
“找到什么?”老李追問。
沈雨薇搖頭:“不知道。他沒說。”
這時小張從樓上跑下來,臉色蒼白,手里舉著一個證物袋。老李接過來看,里面是一小片青灰色的顏料,裝在透明的塑封袋里,標簽上寫著“死者指甲縫提取物”。
“法醫初步比對了,”小張的聲音壓得很低,“這顏料的成分,跟《鏡城夜雨圖》上的顏料,基本一致。”
老李的后背突然竄起一股寒意。他再次抬頭看向頂樓的窗口,雨還在不停地下,玻璃上的水汽越來越厚,像蒙了一層磨砂紙。他仿佛能看見那幅畫掛在墻上,畫中的雨絲穿透紙面,和窗外的真雨混在一起,而沈萬霖的血,正順著畫框的木縫,一點點滲進那片青灰色的顏料里。
晚上十點零三分,老李的手機在雨衣口袋里震動起來。他走到廊下接起,是市局局長周志國的電話,背景音里有敲擊鍵盤的聲音。
“聽雪樓的案子,”周志國的聲音很沉,“你覺得棘手嗎?”
老李看了眼身后被警戒線圍住的古樓,雨水正順著飛檐的獸頭往下淌,在地面砸出一個個小坑:“周局,現場太干凈了,像是……”他頓了頓,沒說出“邪門”兩個字,“像是兇手知道我們會查什么,提前把痕跡都抹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傳來周志國的聲音:“給你派個人。林風,你認識吧?”
老李愣住了。林風?那個三年前因為“南華街滅門案”被停職的前刑偵骨干?據說現在在老城區開了家修鐘表的鋪子,三年沒跟警局任何人聯系過。
“周局,他……”
“他明天早上到。”周志國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另外,查一下沈萬霖的社會關系,重點看2010年前后。還有,告訴林風,沈萬霖是當年南華街案翻案的關鍵證人。”
老李握著手機,站在雨里,突然覺得這雨比剛才更冷了。他想起林風當年在案發現場的樣子,那雙眼睛像鷹隼一樣,總能在最不起眼的細節里找到破綻。但他也記得,南華街案翻案那天,林風站在警局門口,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手里捏著一份撤銷判決的文件,指尖發白。
這時頂樓傳來一陣驚呼。老李趕緊往樓上跑,樓梯上的血水已經被踩得亂七八糟,在臺階上留下一個個模糊的腳印。
“怎么了?”他沖進書房,看見法醫老王正舉著勘查燈,對著《鏡城夜雨圖》的右下角。
“李隊,你看這個!”老王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激動,“剛才清理顏料層的時候發現的——這紅點不是濺上去的,是有人用針管注射進去的!而且你看位置……”
他用戴著手套的手指點了點畫中頂樓窗口的紅點,又指了指沈萬霖脖頸上的傷口。
“幾乎是同一個位置。”老王的聲音在寂靜的書房里回蕩,“就像……就像有人先在畫里‘殺’了他一次,然后現實里再動手。”
雨還在下,敲打著頂樓的窗玻璃,發出單調的聲響。老李看著那幅畫,突然覺得畫中的雨絲活了過來,正順著冰冷的玻璃往下爬,而畫里那個掛著紅燈籠的窗口,仿佛有雙眼睛在黑暗中,靜靜地盯著他。
凌晨一點,沈雨薇被送去酒店休息。聽雪樓的燈全部熄滅,只有頂樓書房還亮著一盞勘查燈,在雨幕中透出一點慘白的光。老李站在樓外,看著那扇窗,突然想起沈雨薇說的話——“我爸說快找到了”。
沈萬霖到底在找什么?是藏在畫里的秘密,還是……殺他的人?
他掏出手機,翻到林風的號碼。這個號碼三年沒打過,不知道還能不能接通。撥號鍵按到一半,手機屏幕突然映出他身后的影子——一個被路燈拉得很長的影子,在濕漉漉的地面上微微晃動,像一個沉默的問號。
雨還在下,沒有停的意思。老李抬頭看向鏡州老城區的方向,那里的古建筑群在雨霧中若隱若現,像一張被水浸透的舊地圖,藏著無數沒被揭開的謎團。他知道,從明天起,林風將帶著他那把磨得鋒利的解剖刀,把這張地圖一點點剖開,直到露出最深處的血和骨頭。
而現在,那幅染血的《鏡城夜雨圖》還掛在頂樓書房的墻上,畫中的雨絲和窗外的真雨,正在黑暗中完成一場跨越百年的合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