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海格力斯號”穿過光渦的瞬間，艦橋的燈突然滅了。再亮時，周圍的星塵不見了——他們竟直接“漂”進了檔案館的水晶球里。水晶球內壁嵌著無數(shù)的“光匣”，每個光匣都是塊半透明的結晶，像被凍住的光，里面浮著段影像，有的在燃燒，有的在坍塌，有的在沉默地走向滅亡，正是前12個文明的“失敗清單”。空氣里飄著股淡淡的冷香，像陳年的書卷味，又像星核結晶的余韻，吸進肺里，竟能清晰地“聽”見細碎的回響——是前文明的人在說話，在哭，在笑，在嘆息。
“這是1號文明?！薄傲恪钡穆曇魪臄?shù)據(jù)盒里傳來，帶著點悠遠的空茫，最左側的光匣突然亮了。影像里是片翠綠的星球，大陸被茂密的森林覆蓋，河流像銀色的絲帶，人們穿著麻布裙，在田埂上種著高稈作物，穗子垂得沉甸甸的。可沒過多久，有人在地里挖出了黑色的礦石，像塊塊凝固的煤，他們把礦石塞進巨大的煙囪，煙囪里冒出灰霧，起初只是淡淡的，后來越積越厚，像塊灰布，慢慢遮住了太陽。
“他們叫它‘黑金’，說能讓夜晚變亮，讓船跑得更快?！薄傲恪钡穆曇衾飵еc嘆，“可沒人想過，灰霧會吞掉空氣?！庇跋窭锏纳珠_始枯萎，葉子黃得像紙，河流結了層黑痂，魚翻著肚皮浮在水面。不到百年，星球的綠徹底變成了灰，人們跪在干裂的土地上哭，手里攥著干癟的種子，種子掉在地上，碎成了粉。最后一個畫面里，灰霧漫過了城市的屋頂，只露出個孩子的手，還攥著塊沒燒完的“黑金”，手指被熏得發(fā)黑。
林野往光匣里湊了湊，看見影像角落有個穿麻布裙的女孩，正往土里埋顆種子，種子卻怎么也不發(fā)芽。她蹲在土里哭，眼淚掉在地上，竟砸出個小坑——那土硬得像石頭。他突然想起火星的地下農(nóng)場，那里的土壤也得靠營養(yǎng)液催活，聯(lián)邦說“是自然退化”，可影像里的灰霧，和火星上空的工業(yè)廢氣明明一個味道。農(nóng)場的老園丁曾偷偷告訴他：“三十年前，火星的沙子是能種土豆的，后來聯(lián)邦建了星門工廠，廢氣往土里灌，才成了現(xiàn)在這樣?！?
“2號文明死在‘內斗’。”“零”切換了光匣，影像里的場景變成了片漂浮的空間站，像座懸在星塵里的城市，空間站的穹頂是透明的，能看見里面的人在散步、工作，孩子們在廣場上放風箏，風箏是用星塵織的，在光里飄得像朵云。可突然有一天，空間站里的人分成了兩派：一派說“母星快毀了，得往其他星系遷”，另一派說“不能走，母星是根”。兩派起初只是爭論，后來開始互相扔東西，最后竟開了火。
激光束擊穿了穹頂，空氣往外涌，人們像被抽走了魂，在失重里飄著?？臻g站炸成了碎片，碎片里還夾著沒寫完的兒童繪本，繪本的最后一頁畫著兩個牽手的小人，一個標著“遷”，一個標著“守”，旁邊寫著“我們都是一家人”?！八麄冇心芰缧窍?，卻把力氣用在了互相拆臺?！薄傲恪钡穆曇舫亮诵白詈髢膳傻呐為L在通訊器里對罵，罵到最后都哭了，說‘早知道當初不吵就好了’，可已經(jīng)晚了?！?
凱恩的指尖在光匣邊緣碰了碰，指腹蹭過結晶壁，像在碰塊冰。他突然轉頭往伊芙手里的聯(lián)邦密令看——密令上“銷毀貝塔星系”的字刺眼得很，和2號文明兩派的火并，竟有種詭異的相似?！拔覀儭瓡粫策@樣？”他聲音很低，像怕被影像里的人聽見。他想起艦隊里的分歧：一半人信聯(lián)邦，一半人開始動搖，副艦長總在私下說“凱恩被蠱惑了”，若不是有老周這些老弟兄撐著，恐怕早就像2號文明那樣，自己先亂了。
伊芙?jīng)]說話，只是翻到祖父的日志某頁，上面畫著兩個牽手的小人，一個標著“拓荒者”，一個標著“聯(lián)邦”，旁邊寫著“本是同根，何必相煎”。那是祖父晚年手抖著畫的，墨跡暈得厲害，卻把“牽著手”的線描得格外重，描了三遍，紙頁都快被戳破了。她往日志上放了塊星核結晶，結晶的光透過紙頁，把“同根”兩個字映得發(fā)亮，像在回應。
林野的目光落在7號文明的光匣上。影像里的人穿著銀色的緊身衣，額頭上都插著根細針——是“意識接口”，他們說“能讓思想直接交流，不用費口舌”。起初確實方便：工程師不用畫圖紙，直接把星門的結構“傳”給同伴；老師不用講課，直接把知識“灌”給學生。可沒過多久，人們的眼睛都變成了灰色，像蒙著層霧，沒人笑，沒人哭，孩子摔倒了也不鬧，只是默默地爬起來。
“他們想跳過‘溝通’，直接共享意識，結果丟了‘情緒’。”“零”的聲音里帶著點嘆，“接口會過濾‘無用情緒’，可沒了情緒，人就成了機器。”影像的最后，整顆星球的人都像木偶似的站著，面向同一個方向，手里舉著同樣的工具，沒人說話，只有接口的“滋滋”聲。星塵慢慢落在他們身上，像蓋了層薄被，最后把他們全埋了，只露出額頭上的接口，像墓碑。
護理艙突然“咔”地輕響。林野回頭，看見母親的指尖在艙壁上寫了個“醒”字。他猛地反應過來——聯(lián)邦的“意識衰減”，不就是強行用技術干預意識的后遺癥？7號文明插接口，聯(lián)邦用“意識上傳”，都是在搶“自然的節(jié)奏”。母親當年在星門工地時總說：“意識是水，得慢慢流，堵不得，也催不得?！蹦菚r他不懂，現(xiàn)在看著光匣里的灰色眼睛，突然懂了。
“看12號文明?！币淋酵蝗蛔Я俗Я忠暗母觳?。最右側的光匣亮著，影像里的場景竟和貝塔星系很像：顆藍色的星球，上面也有星核結晶，人們找到了結晶，卻不是用來救意識衰減的人，而是把結晶嵌在戰(zhàn)艦上，造了更大的武器。他們用結晶的能量炸開了敵國的星球，看著碎片在星塵里飄，還在歡呼?？蓻]過多久，結晶突然失控了，能量反噬，把他們自己的星系也埋了。
影像的最后，有個老人往星塵里埋了塊數(shù)據(jù)盒，和林野手里的一模一樣。老人埋完后往星系的方向看，眼里的淚掉在數(shù)據(jù)盒上，像在說“對不起”?！八麄兒臀覀冎徊钜徊??！薄傲恪钡穆曇舫亮耍八麄円灿小刈o生物’，也有‘星核結晶’，可最后選了‘毀滅’。”
林野突然覺得手里的數(shù)據(jù)盒燙得厲害。盒身的藍光映著12號文明的影像，老人埋數(shù)據(jù)盒的動作，和老疤把“鐵銹號”的鑰匙塞給他時一模一樣——都是在留“念想”。他往凱恩身邊看，凱恩正往艦隊的通訊器里輸信息，屏幕上跳著行字：“通知各艦，警惕結晶武器化，優(yōu)先修復醫(yī)療艙”。輸完后，他往12號文明的光匣看了很久，突然把通訊器往桌上一放，聲音很輕：“我們不做12號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