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格力斯號”的引擎發出第三聲悶響時，林野正用數據盒貼著護理艙的艙蓋。盒身的藍光比在回聲星時亮了數倍，像塊浸在水里的冰，映得艙內母親的臉泛著淡藍——她的睫毛又顫了顫，指尖在艙壁上輕輕劃了道痕，像是在寫什么，卻只留下片模糊的霧。

“還有半個天文單位到遺忘星。”伊芙的聲音從駕駛艙傳來，帶著點機械的嗡鳴。她正和凱恩一起校準航線，兩人湊在星圖前，肩膀偶爾碰到一起，又都不自然地往旁邊挪半寸——自回聲星結盟后，這對兄妹就總在“刻意疏遠”和“不得不靠近”里晃，像被星塵纏在一起的兩塊磁石。

林野往舷窗外瞥了眼。遺忘星像顆嵌在星塵里的琥珀，表面裹著層淡金的光，光縫里能看見大片的結晶峽谷，峽谷邊緣泛著銀白，是星核結晶的反光。“零”說那峽谷是前3號文明挖的，他們曾想把星核結晶當能源，結果驚醒了守護生物，最后整個文明都被埋在了峽谷底——數據盒里存著3號文明的遺跡影像，是群穿白袍的人在峽谷里跪拜，影像盡頭有座山在動，山尖泛著結晶的光，正是守護生物。

“那東西到底長什么樣？”凱恩突然回頭問，手里的咖啡杯在控制臺磕出輕響。他眼底有紅血絲，顯然熬了夜——昨晚他把聯邦密令的副本發給了艦隊里幾個信得過的艦長，到現在沒收到回信，指節捏得杯壁發白。

“像座會動的結晶山。”林野把數據盒往他面前遞了遞，影像里的“山”正慢慢抬起身，表面的結晶片像鱗片似的張開，露出底下的巖漿裂隙，“‘零’說它的皮膚是結晶化的‘星塵合金’，普通炮彈打不穿，得找它的‘呼吸口’——就是山坳里那處發黑的裂縫，3號文明的影像里標了。”

凱恩的指尖在影像上頓了頓，突然笑了笑：“前文明倒是給咱們留了路標。”他往伊芙身邊湊了湊，聲音壓得低，“你祖父的日志里有沒有提過結晶的用法？拿到后得先修引擎，艦隊里的氧氣只夠撐三天。”

伊芙翻日志的手頓了頓。日志的第37頁夾著片結晶碎片，是她小時候在實驗室撿的，祖父說“這是星星的骨頭”。“日志里說星核結晶能‘錨定能量’，”她指尖劃過碎片，碎片在光下泛著虹彩，“既可以當引擎燃料，也能穩定意識波——但不能同時用，能量會對沖。”

凱恩的眉峰挑了挑，沒再說話，只是把咖啡杯往回收了收，杯沿擦過伊芙的袖口，又飛快地縮了回去。林野看在眼里，悄悄把護理艙往旁邊挪了挪——艙體的震顫輕了些，母親的腦波曲線在顯示屏上跳了個小坡，像被結晶的光驚了。

“快到了！”駕駛艙的士兵突然喊。遺忘星的大氣層像層金紗，“海格力斯號”撞進去時抖得厲害，艙壁上的金屬片“嘩嘩”響，凱恩伸手扶住星圖，才發現星圖邊緣卷著角——是伊芙剛才翻日志時不小心蹭的，他伸手想撫平，又停在半空中，最后還是伊芙自己用指尖壓了壓。

峽谷邊緣的著陸平臺是塊巨大的黑曜石，上面嵌著些發白的骨片——是3號文明的遺骸，被星塵埋了大半，只露著些指骨，指骨縫里還攥著塊小結晶。林野剛跳下去，就聽見腳下“咔”的輕響，是塊骨片被踩碎了，碎渣里竟滾出個小小的金屬牌，牌上刻著和數據盒里一樣的符文。

“是3號文明的‘能量指引牌’。”“零”的聲音從數據盒里傳來，藍光在牌上掃了掃，牌上突然亮起淡金的光，往峽谷深處指，“跟著它走能找到守護生物的巢穴，比影像里的坐標準。”

凱恩的士兵正往平臺上搬炮彈，聽見這話都停了手。有個叫羅西的老兵往峽谷里瞥了眼，峽谷底飄著層灰霧，霧里隱約有紅光閃，像守墓人的眼睛：“艦長，要不先派無人機探探路？萬一那東西……”

“不用。”林野突然按住數據盒，盒身的藍光正和指引牌的光纏在一起，像兩條擰成繩的光帶，“守護生物已經知道我們來了——你們聽。”

峽谷深處傳來“咚咚”的悶響，不是風聲，是心跳似的震動，震得腳下的黑曜石都在顫。羅西剛要舉槍，突然“哎呀”叫了聲——他的槍托變成了條結晶蛇，正往他手腕上纏，蛇眼是兩小塊星核結晶，亮得刺眼。

“是擬態生物！”伊芙拽著他往后退。凱恩舉槍射擊，蛇被打成星塵，卻又聚成只鷹，往峽谷深處飛，翅膀掃過指引牌，牌上的光突然暗了暗。

“它們怎么會追到這來？”凱恩的眉頭擰得很緊，槍口還對著星塵聚成的鷹，“‘零’不是說前哨站的屏蔽場能擋住嗎？”

“是星核結晶的能量引它們來的。”“零”的聲音沉了些，數據盒的藍光里跳出串警告符，“擬態生物靠吸收能量存活，星核結晶是貝塔星系的能量源，對它們來說是‘誘餌’——剛才在回聲星，它們就是靠結晶的能量才讀取了數據盒的信息。”

林野突然想起前哨站通道里的“父親”，它知道“星核結晶”，原來不是讀了數據盒，是被結晶的能量“喂”醒了記憶碎片。他往護理艙的方向看，艙體的震顫又厲害了些，母親的嘴唇動得更急，像是在喊什么，卻被艙蓋擋住，只漏出個模糊的“別”字。

“先把擬態清了！”凱恩突然喊。他往士兵手里塞了個信號器，“這是艦隊的‘能量干擾器’，能暫時打亂擬態的聚合，你們守住平臺，我跟林野、伊芙進峽谷。”

羅西接過信號器，往平臺邊緣扔了個，干擾器“嗡”地炸開，淡紫的光在平臺上漫開，星塵聚成的鷹撞在光上，“噗”地散了，像被戳破的泡。“艦長小心！”他往峽谷里指，霧里的紅光越來越亮，悶響也越來越急，“那東西好像在往這邊爬。”

峽谷里的結晶樹像被凍住的火，枝椏上掛著些發白的藤蔓，藤蔓纏著塊塊小結晶，在風里晃得“叮叮”響。指引牌的光在前面飄，照亮了地上的足跡——是巨大的蹄印，印里嵌著結晶渣，蹄印邊緣的黑曜石被踩得粉碎，能看出守護生物剛走過沒多久。

“你說3號文明為什么要挖結晶？”伊芙突然輕聲問，指尖碰了碰身邊的結晶樹，樹身涼得像冰，“日志里說前文明都知道‘閾值’，為什么還要冒險？”

“因為他們快滅了。”“零”的聲音從數據盒里傳來，藍光里跳出3號文明的另一段影像：天空在往下掉星塵，大地裂成碎片，白袍人在峽谷里哭，“他們的恒星要炸了，想拿結晶當‘星艦燃料’逃出去——結果沒逃成，反而把守護生物驚醒了。”

林野的心猛地沉了沉。他想起火星的星門，聯邦截留反物質燃料，是不是也怕火星的資源耗盡？母親當年在星門工地畫的“燃料異常”草稿，說不定就是發現了聯邦在偷偷囤燃料——數據盒突然燙了下，藍光里映出母親的臉，她正看著他，眼里的光像在說“沒錯”。

“到了。”凱恩突然停住腳。峽谷盡頭是片圓形的空地，空地中央臥著座“山”——正是影像里的守護生物，表面的結晶片在光下泛著虹彩，山坳里的“呼吸口”正往外噴著灰霧，霧里混著星核結晶的碎渣，落在地上“滋滋”響。

守護生物突然動了動。山尖的結晶片“唰”地張開，露出只巨大的眼睛，眼白是結晶色的，瞳孔是團旋轉的星塵，正死死盯著他們。林野攥緊數據盒，盒身的藍光突然和眼睛里的星塵纏在一起，他竟在星塵里看見了3號文明的白袍人，他們正往眼睛里扔結晶，嘴里喊著“求你”，聲音穿過星塵飄過來，像隔著層水。

“它在讀取我們的記憶！”伊芙拽著林野往后退。守護生物的眼睛突然亮了，一道紅光射過來，落在凱恩腳邊，黑曜石被燒出個深坑，坑里的骨片瞬間化成灰。

凱恩舉槍往呼吸口射，子彈打在結晶壁上“砰砰”響，竟被彈了回來，擦著林野的耳邊飛過，打在結晶樹上，樹身炸開片星塵。“沒用！”他罵了句，往旁邊滾了滾，躲開又一道紅光，“得按‘零’說的找弱點！”

林野往呼吸口看，裂縫里黑得像墨，偶爾有巖漿泡炸開，映出里面的輪廓——是團跳動的紅光，比眼睛里的更亮，像顆縮小的恒星。“那是它的‘能量核心’！”“零”的聲音突然拔高，“3號文明的影像沒拍全，核心才是弱點！用星核結晶當‘鑰匙’，能讓核心過載！”

“鑰匙？”伊芙突然從背包里翻出那片結晶碎片，碎片在光下亮得刺眼，“這個行嗎？”

守護生物突然發出聲震耳的咆哮。呼吸口的灰霧猛地往外涌，霧里裹著無數的擬態生物——有的是火星的巡邏艇，有的是聯邦的戰艦，甚至有個擬態聚成了凱恩的臉，正對著他喊“叛徒”，聲音和凱恩小時候被祖父訓斥時一模一樣。

“別信！”林野拽著凱恩往呼吸口沖。擬態聚成的“凱恩”突然撲過來，指甲變成了結晶刃，往凱恩的喉嚨劃——凱恩猛地偏頭，刃尖擦著他的耳后飛過，劃開道血口，血滴在地上，竟被霧里的結晶渣吸了進去，發出“滋滋”響。

“伊芙！扔結晶！”林野把數據盒往呼吸口扔。盒身的藍光撞在裂縫壁上，炸開片光網，把灰霧擋在外面。伊芙攥著碎片往前跑，碎片在她掌心發燙，像塊剛從巖漿里撈出來的鐵——她突然被擬態絆倒，擬態聚成了實驗室的火，往她身上纏，火里有母親的聲音在喊“伊芙快跑”，和她記憶里的一模一樣。

“那是假的！”凱恩突然撲過去，把伊芙從火里拽出來。火沾在他的制服上，燒得“滋滋”響，他卻沒管，只是往伊芙手里塞了個手雷：“把碎片扔進核心，我用手雷炸呼吸口，給你爭取時間！”

伊芙攥著碎片往呼吸口沖。裂縫里的巖漿泡炸得更急，核心的紅光映得她臉發紅，碎片在掌心亮得像要炸開——她突然想起祖父的話“星星的骨頭要回星星的家”，猛地把碎片往核心里扔。

碎片撞在核心上的瞬間，整個守護生物都僵了。表面的結晶片“咔噠咔噠”響，像在碎裂，呼吸口的灰霧突然往回吸，把擬態生物都卷了進去，霧里的“母親”和“凱恩”瞬間散成星塵。林野拽著護理艙往空地退，艙體的震顫突然停了，母親的眼睛慢慢睜開，正看著他笑，嘴唇動了動，這次他聽清了——她說“野子，媽媽在”。

“快撤！”凱恩突然拽了他們一把。守護生物的身體開始崩裂，結晶片像雨點似的往下掉，砸在地上炸出深坑。他們剛跑出峽谷，就聽見身后“轟”的巨響，整個峽谷都塌了，星核結晶的光從地縫里往外涌，把遺忘星的天空都染成了金紅色。

林野回頭看時，正看見塊巨大的結晶片往平臺上落，羅西舉著干擾器往旁邊推，卻被結晶片掃中，半個身子埋進了黑曜石里。“羅西！”凱恩要往回沖，被林野死死拽住——更多的結晶片在往下落，平臺已經開始塌了。

羅西突然笑了，往他們這邊揮了揮手，手里還舉著個信號器，信號器的燈閃得急：“艦長！我把干擾器調成了‘信標’！艦隊能跟著信號來接你們！”他的聲音被結晶片的碰撞聲蓋住，越來越低，最后被徹底埋進了星塵里。

凱恩的指甲掐進了掌心，血滴在地上，和星塵混在一起。伊芙往他手里塞了塊手帕，是從日志里撕的，上面還印著祖父的筆跡：“艦隊還有人在等你。”

“海格力斯號”的引擎重新啟動時，林野正用數據盒貼著母親的手。母親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輕輕劃，劃的是小時候教他認的星圖符號——“安全”。護理艙的顯示屏上，腦波曲線跳得活潑，像條剛游進溫水的魚，數據盒的藍光和曲線纏在一起，暖得像火星的灶膛。

“結晶的能量順著數據盒傳過來了。”“零”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3號文明沒說錯，星核結晶確實能穩定意識——但它也在‘記錄’，它把守護生物的記憶存進了數據盒，你看。”

數據盒的藍光里跳出段新影像：是守護生物在峽谷里睡了億萬年，偶爾醒來看星塵飄，看前文明的船在天上炸，看擬態生物聚了又散。影像的最后，它的眼睛里映著林野他們跑的背影，竟像在笑。

“它不是在守結晶。”林野突然輕聲說，“它是在守前文明的墓碑。”

凱恩站在駕駛艙的舷窗前，正往峽谷的方向看。星核結晶的光還在往天上涌，像支巨大的蠟燭。他突然回頭，往伊芙手里塞了個東西——是枚銀星肩章，是他剛晉升艦長時伊芙送的，邊角磨得發亮。“等出去了，”他聲音很啞，“我帶你去查實驗室的火。”

伊芙的指尖捏著肩章，沒說話，只是往護理艙的方向看。母親正對著她笑，眼里的光像落了星核結晶的碎光。林野把數據盒往她們中間放了放，藍光在三人之間漫開，把凱恩的肩章、伊芙的日志、母親的手都映得亮堂堂的。

“艦隊的信標亮了。”駕駛艙的士兵突然喊。星圖上跳出片綠點，是艦隊的其他戰艦，正往遺忘星的方向飄，像被光吸引的星子。

林野往舷窗外看，星核結晶的光把星塵染成了金紅色，像火星的晚霞。他想起老疤在“銹色號”上說的“走哪都得有個念想”，突然覺得他們的念想不是結晶，也不是引擎，是手里的數據盒，是沒說完的話，是羅西舉著信號器揮手的樣子。

數據盒的藍光突然跳了跳，“零”的聲音又響起來，帶著點像“嘆息”的情緒：“第13個文明，你們和前12個不一樣。”

林野笑了笑，往母親的手里塞了塊從峽谷撿的小結晶。結晶在她掌心亮了亮，映得她的笑像顆剛被擦亮的星。他知道聯邦的賬還沒算，艦隊的引擎還沒修，擬態生物說不定還在哪個星塵里躲著——但至少現在，母親醒了，兄妹和解了，數據盒里存著億萬年的星塵記憶，風里的結晶光暖得像家。

凱恩突然把星圖往中間挪了挪，讓林野也能看見。星圖上，遺忘星的光正往貝塔星系的其他星球漫，像在打招呼。“下一站去哪？”他問，語氣里沒了之前的緊繃，像在問“下頓飯吃什么”。

林野往數據盒的方向看，藍光里的星圖正慢慢亮，標了個新的綠點——是座漂浮的檔案館，“零”說那里存著前12個文明的“失敗清單”。

“去看看前文明是怎么輸的。”林野輕聲說，指尖在數據盒上碰了碰，藍光在他掌心跳，像顆活過來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