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嘴崖的輪廓在霧里像一頭伏著的巨獸，崖壁陡峭如刀削，長滿了墨綠色的苔蘚，濕漉漉的石縫里不時滲出幾滴黑水，落在地上洇出深色的痕跡。

“骨鈴聲是從崖中間傳來的。”趙四仰著頭，目光在霧中搜尋，“應該就在那片凹進去的地方?！?

陳九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崖壁中段有一塊向內凹陷的區域，霧氣在那里盤旋不散，隱約能看到幾縷慘白的東西掛在石縫里，被風吹得輕輕晃動——正是山民說的“骨頭風鈴”。

三人沿著崖壁下的小路往前走，路面越來越窄，路邊的野草長得比人還高，草葉上的露水打濕了褲腿，冰涼刺骨。蘇青走在中間，不時低頭看一眼懷里的《荒經》，書頁不知何時自動翻開到某一頁，上面畫著一個類似崖洞的圖案，洞口標注著一行小字：“骨為簾，蟲為衛，入則需棄生?！?

“棄生……”蘇青喃喃自語，心里升起一股寒意。這三個字說得太直白，像是在警告他們，進了這洞，就別想活著出來了。

“小心腳下?！壁w四突然開口，用匕首撥開擋路的野草，“這里的草長得太密，底下可能有坑。”

他的話音剛落，陳九就“哎喲”一聲，腳下像是踩到了什么軟東西，踉蹌了一下。他低頭看去，只見草叢里埋著一塊不規則的白骨，像是半截小腿骨，上面還沾著些沒被風吹走的腐葉。

“又是骨頭。”陳九皺著眉，用工兵鏟把骨頭扒出來。這截腿骨比之前在坡地找到的碎骨大得多，骨頭上同樣刻著蝕骨符，符號的刻痕里嵌著些銀灰色的粉末，像是蝕骨蟲的排泄物。

“看來我們沒走錯路?！壁w四蹲下身，檢查了一下骨頭的斷裂處，“斷口很新，最多不超過半年，應該是最近有人從骨窟里帶出來的?！?

“是老栓子？”蘇青問，聲音有點發緊。

“有可能?！壁w四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崖壁的凹陷處，“也可能是……更早的人。”他沒說出口的是，他更擔心這是王鵬或者其他戰友留下的。

三人繼續往前走，離崖壁的凹陷處越來越近，骨鈴聲也越來越清晰。那聲音確實像骨頭碰撞，但仔細聽，又能從中分辨出細微的差異——有的清脆，像是指骨在碰；有的沉悶，像是顱骨在撞；還有的帶著點“嗡嗡”的共鳴，像是中空的長骨被風吹過。

“這些骨頭被處理過?！标惥磐蝗煌Ｏ履_步，指著霧中晃動的白影，“你看，每根骨頭的兩端都有小孔，像是被特意鉆了孔，用繩子串在一起的。”

蘇青立刻翻開《荒經》，快速找到對應的記載：“蝕骨族以殉者之骨為鈴，七歲以下童骨為上，因其骨嫩，聲清如啼；成人骨次之，聲沉如嘆。鈴繩以人筋為之，遇血則縮，能引蟲聚。”

“用人筋做繩子？”陳九的胃里一陣翻騰，“這蝕骨族也太邪門了?！?

“更邪門的在后面?！碧K青的聲音壓得很低，“書上說，這骨鈴不光是用來擋外人的，還是‘養蟲的引子’——鈴聲能刺激蝕骨蟲繁殖，蟲越多，鈴上的符就越清晰?！?

說話間，三人已經走到了崖壁凹陷處的正下方。這里的霧氣稍微淡了些，能清楚地看到那串骨頭風鈴——果然是用不同的骨頭串成的，有細小的指骨、趾骨，也有相對粗壯的肋骨、臂骨，甚至能看到半截帶著牙齒的下頜骨，骨頭的顏色白得發青，像是被水泡了很久。

串骨頭的繩子是暗紅色的，粗如手指，表面光滑發亮，確實像某種筋腱，繩子的末端纏在石縫里的一根鐵樁上，鐵樁銹得發黑，上面刻滿了蝕骨符。

“盜洞應該就在附近?！标惥潘奶幋蛄浚衷镎f，蝕骨族的骨窟往往有不止一個入口，除了他們自己留的正門，還可能有被后人挖開的盜洞，“這種崖洞，一般會有天然的裂縫通到里面?！?

趙四和蘇青也分散開來，在周圍的草叢里搜尋。崖壁下的泥土很松軟，長滿了蕨類植物，蘇青撥開一叢長得特別茂密的蕨類時，突然“啊”地低呼了一聲。

“怎么了？”趙四和陳九立刻圍過去。

只見蕨類植物下面，露出一片和周圍泥土顏色不同的區域，那里的土是深褐色的，還混著大量白色的碎屑，像是被碾碎的骨頭。而在這片土的中央，有一個直徑約半米的洞口，被腐葉和骨屑嚴嚴實實地蓋住了，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是盜洞。”陳九蹲下身，撥開表面的腐葉和骨屑。洞口邊緣的泥土很新鮮，還帶著濕潤的光澤，顯然是最近才被挖開的，或者說，最近有人從這里進出過。

他摸了摸洞口邊緣的泥土，硬度適中，不像是被雨水浸泡了很久的樣子。更奇怪的是那些骨屑——數量多得出奇，幾乎堆滿了洞口周圍，而且骨屑的大小很均勻，像是被特意碾碎的，骨屑的顏色和骨鈴上的骨頭一樣，白中帶青。

“這些骨屑是故意堆在這里的。”趙四也看出了不對勁，“像是在掩蓋洞口，又像是……在‘喂’什么東西。”

蘇青想起《荒經》里的記載，蝕骨蟲“喜食碎骨，常聚于骨堆之下”，她下意識地往后退了退：“下面會不會有很多蝕骨蟲？”

陳九沒說話，從背包里拿出強光手電，對著洞口照了照。洞道是斜著向下的，深不見底，手電光只能照亮幾米遠的地方，能看到洞壁是用工具挖過的，凹凸不平，上面沾著些暗紅色的黏液，和之前在坡地探到的土樣里的黏液一樣。

“洞口有爪痕?！壁w四突然指著洞口邊緣的泥土，“你看這里?！?

陳九和蘇青湊過去，果然看到泥土上有幾個清晰的爪痕，痕跡不深，但能看出是某種動物留下的。爪痕的間距很小，指甲的印記很尖，不像是大型野獸，倒像是……某種小型哺乳動物，或者……

“這不像野獸的爪印。”陳九皺著眉，用手指比了比爪痕的大小，“更像是人的指甲抓出來的，只是指甲特別尖，而且……”他頓了頓，“抓痕是從洞里往外劃的，像是里面的東西想爬出來。”

蘇青的臉色瞬間白了。里面的東西？難道是山民說的“活骨”？還是失蹤的老栓子？或者是……趙四的戰友？

“我探探看。”陳九拿出洛陽鏟，小心翼翼地從洞口邊緣插下去，避開那些爪痕。鏟頭沒入泥土時，傳來一陣“沙沙”聲，像是碰到了什么細小的東西。

他慢慢往上提鏟，帶出的泥土里混著更多的骨屑，還有一些銀白色的絲線——是蝕骨蟲的分泌物。但奇怪的是，這次沒有看到蝕骨蟲的影子，那些分泌物也已經干涸，像是很久沒有蟲從這里經過了。

“蟲好像不在這附近?！标惥庞悬c意外，“難道是被什么東西清理過了？”

趙四突然湊近洞口，用鼻子聞了聞：“有血腥味?！?

陳九和蘇青也湊過去聞，果然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雜在泥土的腥氣里，很淡，但很新鮮，像是剛流出來沒多久。

“是人的血?！壁w四的聲音沉了下來，他在部隊處理過太多類似的情況，對人血的味道格外敏感，“而且血量不多，像是……劃傷留下的?！?

他的目光落在洞口的爪痕上，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心里升起：如果爪痕是人抓出來的，那留下血跡的，會不會就是那個“人”？他/她在洞里受了傷，想爬出來，卻只留下這些爪痕和血跡？

“手札里說，骨窟的盜洞往往連接著外層的耳室，那里是蝕骨蟲活動最頻繁的地方。”陳九看著洞口，眉頭緊鎖，“但這里沒有蟲，反而有新鮮的血跡和爪痕，不太對勁?！?

蘇青突然想起什么，從帆布包里拿出《荒經》，翻到后面幾頁。在一頁被蟲蛀得很厲害的紙頁上，她找到了一行模糊的字：“蝕骨蟲懼活煞，若洞中有煞醒，則蟲退避三舍。”

“煞？”陳九和趙四同時看向她。

“書上說，‘煞’是蝕骨族養在骨窟深處的東西，具體是什么沒寫清楚，只說‘煞醒則骨動，蟲避，人亡’?！碧K青的聲音發顫，“難道……里面的‘煞’已經醒了？”

霧突然一陣涌動，骨鈴聲猛地響了起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急促，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撞擊那些骨頭。洞口周圍的骨屑突然“簌簌”地往下掉，像是洞里面有風吹出來。

陳九的鎖骨處驟然傳來一陣劇痛，血咒的紋路紅得發紫，像是要燃燒起來。他低頭看去，那些紋路竟開始順著血管往手臂蔓延，所過之處，皮膚像被烙鐵燙過一樣灼痛。

“血咒在警告我們?！标惥乓е溃~頭上滲出冷汗，“里面確實有危險。”

趙四卻像是沒聽到他的話，徑直走到洞口邊，用匕首撥開最后一層腐葉。洞口完全露了出來，黑黢黢的洞道里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蠕動，手電光掃過去時，似乎看到一閃而過的白影。

“不管里面是什么，我都得進去?！壁w四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心，“王鵬可能就在里面?！?

他從背包里拿出工兵鏟，又檢查了一下腰間的軍用匕首：“你們要是害怕，可以在這里等我。”

“誰害怕了？”陳九忍著劇痛，抓起洛陽鏟，“手札的線索在這里，我的血咒也在這里有反應，我必須進去看看?！?

蘇青咬了咬嘴唇，抱緊了懷里的《荒經》：“《荒經》里的記載可能能用上，我也去。”她雖然害怕，但更想知道導師失蹤的真相，還有這蝕骨族和“煞”的秘密。

趙四看了他們一眼，沒再說什么，只是從背包里拿出三個過濾式防毒面具遞給他們：“戴上，洞里的空氣可能有毒，或者有什么奇怪的氣味。”

三人戴好面具，趙四率先鉆進了盜洞，陳九和蘇青跟在后面。洞道比想象中寬敞，剛好能容納一個人爬行，洞壁上的泥土很濕滑，不時有碎土掉下來，砸在頭盔上“咚咚”作響。

爬了大約十幾米，洞道開始變得平緩，前方傳來一陣“咔嗒咔嗒”的聲音，像是有人在用骨頭敲地面。陳九用手電往前照去，只見洞道盡頭的地面上，散落著更多的骨屑，而在骨屑中間，有一個模糊的黑影，正背對著他們，蹲在地上，手里拿著什么東西，在不停地敲打著地面。

那“咔嗒”聲，就是從那里傳來的。

趙四的動作瞬間頓住，握緊了手里的工兵鏟。陳九和蘇青也停了下來，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那黑影似乎察覺到了什么，敲打地面的動作停了下來，慢慢地轉過身。

手電光剛好照在它的臉上。

那是一張沾滿泥土和血污的臉，雙眼空洞無神，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而它手里拿著的，根本不是什么工具，而是一截慘白的指骨，指骨上還刻著清晰的蝕骨符。

是老栓子！

他看到三人，像是沒反應過來，只是呆呆地舉著指骨，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音，像是想說話，又發不出完整的音節。

就在這時，陳九注意到，老栓子的手指——他的十指指甲長得嚇人，又尖又黑，指甲縫里嵌著泥土和血絲，和洞口的爪痕一模一樣。

而他的鎖骨處，赫然也有一塊暗紅色的印記，形狀和陳九的血咒，驚人地相似。

趙四的呼吸瞬間變得粗重。他想起山民的話，想起王鵬失蹤前脖子上的淤青，一個可怕的猜想在他腦海里成型：這些人，是不是都被骨窟里的東西“標記”了？

老栓子突然咧開嘴，露出一個更詭異的笑容，舉起手里的指骨，猛地朝地面敲了下去。

“咔嗒！”

一聲清脆的響聲過后，整個洞道突然劇烈地晃動起來，頭頂的碎土嘩嘩往下掉，像是要塌了。

而老栓子身后的黑暗里，傳來一陣密集的“沙沙”聲，像是有無數只蟲子，正朝著他們的方向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