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塊浸了墨的破布,沉沉地壓在鷹嘴崖上。
陳九在盜洞旁點燃了一堆篝火,火焰跳動著舔舐著潮濕的樹枝,發出“噼啪”的聲響,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在崖壁上,像是在巖壁上蠕動的巨蟲。
“輪流守夜,兩小時換一次?!壁w四往火堆里添了根柴,軍靴碾過地上的骨屑,發出“咯吱”的輕響,“我值第一班,你們先睡?!?
陳九沒推辭,靠在背包上閉上眼睛。鎖骨處的血咒還在隱隱作痛,但比剛才在洞道里輕了些,像是暴風雨前的短暫平靜。他能聽到蘇青翻動《荒經》的聲音,還有遠處霧里傳來的骨鈴聲,在寂靜的夜里被拉得很長,像是女人的啜泣。
不知過了多久,陳九被一陣急促的喘息聲驚醒。
篝火已經弱了下去,只剩下一堆暗紅的炭火。趙四坐在火堆旁,背對著他,肩膀在微微顫抖,雙手死死抓著膝蓋,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做噩夢了?”陳九低聲問。
趙四猛地回過頭,眼神里還帶著未散的驚恐,額頭上全是冷汗。他沒說話,從懷里摸出王鵬的軍牌,在炭火的光線下,軍牌背面的蝕骨符泛著詭異的光澤,那些扭曲的符號像是活了過來,在金屬上慢慢蠕動。
“夢到王鵬了?!壁w四的聲音啞得厲害,像是剛哭過,“夢到他在洞里喊我,說‘趙四,快救我,骨頭在啃我的手’……”
陳九沉默了。他想起爺爺臨終前也總說胡話,說“骨窟里的蟲子在數他的骨頭”,當時只當是老人糊涂了,現在想來,那些話或許都是真的。
“他失蹤前,我們最后一次通聯,他也說過類似的話?!壁w四的聲音發顫,像是在回憶當時的細節,“他說洞里的骨頭會動,還會發出‘咔嗒’聲,像是在數人數,說已經數到‘三’了……我們小隊加上考古隊的,剛好三個人?!?
陳九的心猛地一沉。手札里提過一句“蝕骨族以骨計數,數盡則煞出”,當時他沒明白是什么意思,現在想來,恐怕不是數人數,而是數……即將被當成“祭品”的人數。
“蘇青,《荒經》里有沒有提到‘骨計數’?”陳九叫醒了靠在帆布包上打盹的蘇青。
蘇青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翻開殘卷,借著炭火的光看了看:“有……這里寫著‘蝕骨族以殉者之骨為籌,每得一骨,則符生一分,籌滿則祭成’?!彼D了頓,聲音清醒了些,“還說,‘計數之聲,非骨自鳴,乃煞之低語’?!?
煞的低語?
趙四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想起夢里王鵬的聲音,還有剛才在洞道里聽到的“咔嗒”聲,難道那些都不是幻覺,而是那個叫“煞”的東西在“計數”?
“我們得盡快進去?!壁w四站起身,往火堆里加了些柴,火焰重新旺了起來,照亮了他眼底的決絕,“不管里面是王鵬還是別的什么,總得弄個明白?!?
陳九點點頭,摸了摸鎖骨處。血咒的灼痛似乎和炭火的溫度產生了某種呼應,燙得他有些心煩意亂。他從背包里拿出爺爺的手札,借著火光翻看,希望能找到更多關于“煞”或者“骨計數”的線索。
手札的后半部分黏得更緊了,像是被什么東西浸透后又凝固了。陳九試著用指甲摳了摳,剛裂開一道縫,一股濃烈的腥臭味就鉆了出來,比之前聞到的任何一次都要重,還帶著點甜膩的腐氣,像是……新鮮的人肉被蟲蛀了一半。
“怎么了?”蘇青湊過來,捂住了鼻子。
“手札里好像夾著東西。”陳九皺著眉,小心翼翼地把裂開的縫隙拉大了些。借著火光,他看到手札的紙頁之間夾著一片薄薄的東西,像是某種皮革,又像是……風干的皮膚。
他用鑷子(這是他特意帶來取易碎物品的)小心翼翼地把那片東西夾了出來。那是一片巴掌大的皮膚,已經干硬發黑,邊緣還帶著些暗紅色的結痂,上面布滿了細小的孔洞,像是被蟲蛀過,而孔洞的分布,赫然組成了一個蝕骨符的形狀!
“這是……人皮?”蘇青的聲音發顫,下意識地往后退了退。
“應該是我爺爺留下的。”陳九的聲音有些沉重,他認出這片皮膚邊緣的疤痕——爺爺的左臂上有個一模一樣的刀疤,是年輕時盜墓被機關劃傷留下的,“他可能……也被蝕骨蟲咬過?!?
趙四湊過來看了看,指著皮膚上的孔洞:“這些洞眼和老栓子指骨上的刻痕很像,都是蝕骨符的形狀?!彼D了頓,突然想起什么,“我之前在王鵬的軍靴上也見過類似的孔洞,當時以為是被什么東西劃破的,現在想來,恐怕也是被蝕骨蟲咬的?!?
三人一時無話,只有篝火的噼啪聲和遠處的骨鈴聲在回蕩。陳九把那片人皮小心翼翼地夾回手札里,心里升起一股寒意。爺爺到底在骨窟里經歷了什么?他留下這片人皮,是想警告什么,還是想……標記什么?
就在這時,遠處的霧里突然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崖壁,又像是無數根骨頭在互相碰撞,聲音斷斷續續的,順著風飄過來,落在三人耳邊。
“是從盜洞的方向傳來的?!壁w四握緊了腰間的匕首,“可能是老栓子?!?
陳九和蘇青也站起身,借著篝火的光往盜洞的方向看。霧里隱約有個黑影在晃動,像是有人在洞口附近徘徊,手里還拿著什么東西,在地上不停地劃著,發出“沙沙”的聲響。
“他在干什么?”蘇青的聲音發緊,往趙四身后縮了縮。
趙四沒說話,從背包里拿出強光手電,打開開關照了過去。光柱穿透霧氣,剛好照在那個黑影身上——果然是老栓子。他還穿著白天那件打補丁的褂子,手里拿著一截慘白的指骨,正蹲在盜洞口,用指骨在地上不停地劃著,嘴里還念念有詞,發出“嗬嗬”的聲音。
而他在地上劃出的,赫然是一個個蝕骨符!
“他在給洞里的東西‘引路’。”陳九的聲音冷了下來,手札里說,蝕骨族的信徒會用骨符為“煞”指引祭品的方向,“那些符號是在告訴里面的東西,我們在這里。”
趙四突然想起夢里王鵬的話,還有考古隊失蹤的三個人,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里成型:“蘇青,《荒經》里說的‘籌滿則祭成’,需要多少‘骨籌’?”
蘇青連忙翻看殘卷,手指在蟲蛀的紙頁上快速滑動:“這里寫著……‘七籌為滿,三人為引,四為殉’。”她的聲音突然頓住,臉色變得煞白,“三人為引……說的是不是我們三個?”
陳九和趙四的呼吸同時一滯。
三人為引,四為殉……加上失蹤的王鵬、其他兩名戰友,還有考古隊的人,剛好四個人。如果老栓子也算一個,那“殉”的數量就齊了。
“他在等‘第七籌’?!壁w四的聲音冷得像冰,目光落在老栓子身上,“他想把我們當成最后一個‘骨籌’。”
霧里的骨鈴聲突然變得急促起來,像是在回應老栓子的“引路符”。老栓子劃符的動作越來越快,指骨在地上劃出刺耳的“沙沙”聲,嘴里的“嗬嗬”聲也越來越響,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陳九的鎖骨處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血咒的紋路紅得發紫,像是要滲出血來。他低頭看去,那些紋路竟開始順著血管往心臟的方向蔓延,所過之處,皮膚像被無數根細針穿刺,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血咒在警告我們,不能再等了?!标惥乓е勒f,額頭上的冷汗滴落在手札上,暈開了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趙四點了點頭,從背包里拿出工兵鏟:“準備一下,我們現在就進去?!?
蘇青雖然害怕,但還是快速地把《荒經》塞進帆布包,又檢查了一下艾草和打火機——這些是目前唯一能對付蝕骨蟲的東西。
就在三人準備動身時,霧里的老栓子突然停下了劃符的動作,慢慢地轉過身,朝著他們的方向抬起了頭。火光和手電光同時照在他臉上,能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瞳孔已經變成了純黑色,像是兩個深不見底的洞,里面爬滿了銀白色的細線,和蝕骨蟲的分泌物一模一樣。
他咧開嘴,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舉起手里的指骨,猛地朝自己的胸口刺了下去!
“噗嗤”一聲,指骨沒入了他的胸膛。老栓子的身體晃了晃,卻沒有倒下,反而像是很享受似的,喉嚨里發出“嗬嗬”的笑聲,黑色的血液順著指骨的縫隙流出來,滴在地上的蝕骨符上,那些符號瞬間變得鮮紅,像是活了過來。
“他在……獻祭自己?”蘇青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趙四的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知道,老栓子這是在用自己的血和骨頭,完成最后一個“骨籌”,而那個叫“煞”的東西,恐怕已經被引出來了。
遠處的骨鈴聲突然變得異常響亮,像是有無數根骨頭在同時碰撞,震得人耳膜發疼。盜洞的方向傳來一陣密集的“沙沙”聲,比之前在洞道里聽到的更響,更急,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從洞里涌出來,朝著他們的方向爬來。
“快走!”趙四低喝一聲,率先朝著盜洞沖了過去。
陳九和蘇青緊隨其后。篝火在他們身后搖曳,投在崖壁上的影子被拉得扭曲變形,像是無數只手在黑暗中伸出,想要抓住他們。
而老栓子站在盜洞口,胸口插著指骨,黑色的血液不停地往下流,臉上還保持著那個詭異的笑容,像是在“歡迎”他們進入骨窟。
他的眼睛里,黑色的瞳孔越來越大,幾乎占據了整個眼眶,里面的銀白色細線蠕動得越來越快,像是在……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