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包里的齒輪還在震，貼著胸口一下一下地撞，像在催我往前走。可我沒動。風雪停了，但空氣里那道寒意還在延伸，往林子深處去，斷斷續續，像是被什么強行壓住的呼吸。

我轉身，沿著那縷霜氣追。不是為了鐘樓，也不是為了祭禮。凱恩最后塞齒輪時指尖的冷，太不尋常——那不是吸血鬼的冷，是某種更深處的東西在崩裂。

林子邊緣的冰湖已經封死，湖面平得像一面黑鏡子。我蹲下，手指剛觸到冰面，靈園里的泉水猛地一顫，銀蕨葉片“啪”地裂開一道焦痕。我咬破指尖，血滴進調香瓶，心泉滴露浮上來一層微光，勉強穩住震蕩。

湖心倒影晃了晃。滿月懸在頭頂，可湖里的月亮，歪了。

一道人影站在湖中央，背對著我，肩胛骨的位置鼓動了一下。衣服破開，一對銀灰色的耳朵從皮肉里鉆出來，毛發濕潤，沾著霜粒。他身體一僵，隨即抬手，寒氣從掌心炸開，冰層“咔”地爬滿全身，把那對耳朵死死封進冰殼。

我屏住呼吸。那不是幻術，也不是變形術。那是血脈在掙脫封印。

他緩緩跪下，一只手撐在冰面，指節泛白。喉嚨里滾出一聲悶響，不像人聲，也不像狼嚎，像是兩種聲音在互相撕咬。左胸第二顆紐扣發燙，邊緣開始結霜，而他后頸的皮膚下，浮出幾道暗紫色的紋路，一閃即逝。

我悄悄靠近湖邊，指尖捏住一縷從冰縫里飄出的霜毛。剛要收回手，腳下冰層突然凍結，寒氣順著小腿爬上來。我抬頭，凱恩就站在我面前，距離不到一步，眼神冷得能割開空氣。

“你跟了我多久？”他聲音壓得很低，左手還按在胸口紐扣上，可那顆扣子正在往外滲霜。

我沒后退，舉起調香瓶湊近鼻尖，輕輕一嗅。氣味在腦中炸開：一邊是千年寒冰般的清冽，帶著鐵銹與月光混合的金屬味；另一邊是滾燙的野性，像燒紅的刀插進雪地，冒著白煙。兩種氣息纏在一起，互相啃噬，又在某個點上詭異共鳴。

“你在身體里打仗。”我把調香瓶舉到他眼前，“吸血鬼的霜，狼族的火，它們不想共存。”

他瞳孔一縮，沒說話。

我把那根霜毛放進玉制試管，滴入一滴心泉。液體瞬間分層，上半部漆黑如墨，下半部銀白似雪，中間懸著一粒金點，微微顫動。我晃了晃試管：“它們在分裂，但這里——”我指著那粒金點，“有平衡點。你能撐到現在，是因為它。”

他盯著試管，手指松開紐扣，任由霜氣從衣領溢出。良久，他低聲說：“每月朔日，它們會爭一次。我泡在冰湖里，用寒氣壓住狼性。可最近……越來越難。”

“因為祭禮快到了。”我收起試管，“塞勒涅改了狼族的誓約，你在共鳴，對吧？他們的戰紋和你的血脈，在互相拉扯。”

他沒否認，只問：“你為什么追來？”

“齒輪在震。”我拍了拍胸口，“不是警告，是呼應。你在痛，它就在跳。我不確定你是沒察覺，還是假裝不知道。”

他嘴角動了動，像是想笑，又沒笑出來。轉身走向湖心，冰面在他腳下重新凝結。走到中央時，他停下，沒回頭：“別再來這里。下一次，我未必能認出你。”

湖面開始結霜，一圈圈往外擴。我后退幾步，看著他的身影被冰霧吞沒。直到最后一絲氣息消失，我才轉身離開。

回到房間，我鎖上門，把齒輪放在書桌上。月光從窗縫斜切進來，正好落在它銹蝕的齒痕上。我取出調香瓶，想調一劑安神香壓壓心口的悶，可剛碾碎薰衣草，香水卻自動分成了兩股，一縷清冷，一縷灼熱，分別流入兩個小瓶。

我愣住。

靈園里的泉水開始翻涌，像被什么攪動。我閉眼沉入，只見泉面倒映出兩個人影。一個是我，銀紫色卷發，左耳三枚碎鉆閃著微光；另一個，黑發赤眸，指尖纏著暗紅絲線，正冷冷看著我。

我伸手碰觸水面，倒影也抬手。兩人的指尖在泉中相觸，剎那間，靈園震動，泉水沖天而起，幻象炸開。

我猛地退出靈園，喘著氣。調香瓶在掌心發燙，像是在回應什么。我抓起齒輪，放進靈泉。

水面緩緩平靜，映出一幅畫面：千年前的戰場，雪下得昏天黑地。一具軀體倒在血泊中，胸口插著半截斷劍。一道銀光從天而降，狼魂碎片鉆入傷口；緊接著，一抹暗紅血霧纏繞而上，注入咽喉。同一具身體，同時被兩種始祖之力占據。

畫面消失。

我盯著那兩瓶香水，久久不動。原來“容器”不止一個。凱恩承載雙重血脈，而我——或許從渡劫失敗那刻起，就不再是純粹的人類。

月光移到窗臺，兩瓶香水并列而立，光影在瓶身交界處裂開一道細縫。我摘下左耳鎮魂釘，輕輕叩了三下調香瓶。

“你說你聞到了債。”我對著空氣說，“可我現在聞到的，是命運在重寫。”

靈園深處，那兩個倒影再次浮現，緩緩靠近，指尖將觸未觸。

而冰湖之下，凱恩閉著眼，浸泡在零下四十度的水中。肩胛處的冰殼裂開，狼耳再次探出，濕漉漉地抖了抖。他喉嚨里滾出一聲低鳴，像嘆息，又像呼喚。

我的名字，在他唇間化成一縷白霧，剛出口，就被寒水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