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光香水的瓶身還在震，我把它塞進抽屜最底層，壓在幾瓶普通香精下面。手指剛離開，胸口的調香瓶殘殼忽然一燙，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推了一下。我低頭看去，裂紋深處那三道弧線印記正微微發亮，頻率和昨晚雅各布敲門時的震動完全不一樣——這次是向外的，像在呼應什么。

我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鎮魂釘在耳垂上輕輕跳，像是感應到了某種殘留的氣息。我順著那股若有若無的牽引往前，穿過小鎮主街，拐進一條窄巷。暮光古物的木門半掩著，銅鈴在風里晃了一下，沒響。

推門進去時，一股陳年的檀香混著紙張霉味撲面而來。店里光線昏沉，玻璃柜里擺著舊懷表、銹匕首、褪色的婚戒。我沒有出聲，只是把調香瓶殘殼貼在心口，緩步往里走。

鎮魂釘越來越熱。

它不是在預警，而是在共鳴。我停在最里面的矮柜前，目光落在底部那只纏藤木匣上。匣子表面覆著暗綠色的藤蔓紋路，和瓶身的裂紋走向完全一致。我伸手想碰，指尖剛觸到木頭，匣子忽然輕輕一震，像是活物般縮了半寸。

我笑了。

“老板？”我提高聲音，“有沒有復古香水瓶？我找一款帶藤紋的。”

露西從簾子后走出來，圍裙上沾著咖啡漬，手里還拿著抹布。她看了我一眼，視線在我左耳釘上停了兩秒，才說：“老物件不輕易出手。”

“理解。”我從包里取出一瓶淡金色的香水，標簽空白，“這是我調的安神香，送您試試。最近睡得不好吧？”

她沒接話，但手指微微松了力道，抹布滑到地上。

我把香水放在柜臺上，輕輕旋開瓶蓋。一縷極淡的霧氣散開，帶著晚香玉和雪松的尾調。露西呼吸頓了一下，眼神忽然有些失焦。

“它……只認血脈。”她喃喃道，目光落在木匣上，“不是誰都能打開的。”

我點頭，伸手覆上匣面。

鎮魂釘瞬間發燙，像是被點燃了一樣。木匣上的藤蔓紋路開始發紅，鎖扣“咔”地彈開。露西猛地一顫，像是清醒過來，但已經來不及了。

匣子一開，里面只有一卷羊皮紙。

邊緣焦黑，像是從火里搶出來的。我小心地把它取出來，攤在柜臺上。文字是用暗紅色的墨水寫的，歪斜扭曲，像干涸的血跡。我認不出內容，但當我把調香瓶殘殼輕輕放在卷首時，那些字突然開始蠕動。

不是幻覺。

它們在重組，像被看不見的手重新排列。

我咬破指尖，將一滴血滴在瓶心。靈泉的回應比以往都快——一縷極細的水線從殘殼底部滲出，順著我的指縫流下，落進羊皮卷中央。

水珠接觸紙面的剎那，整卷羊皮紙亮了起來。

不是反光，是自內而外透出光。柜子、墻壁、露西驚愕的臉，全都扭曲了，像被投入水中的倒影。我還沒來得及后退，眼前一黑，整個人被拽了進去。

冷。

刺骨的冷。

我站在一片雪原上，風像刀子一樣刮過臉頰。遠處是燃燒的城堡，黑煙滾滾，火光照亮了半邊天。空氣中彌漫著鐵銹味，還有……龍血的氣息。

我低頭看自己——身體是透明的，像一層薄霧。我能看見，但碰不到任何東西。

前方有動靜。

雪地里跪著一個人，黑色長發被風吹得亂舞。他穿著粗布衣，背上全是鞭痕，手腕被鐵鏈鎖著。另一個身影站在他身后，披著黑袍，手里握著一把骨刀。

我認得那把刀。

它刻在凱恩書房的古籍插圖里，是初代女王的儀式武器。

黑袍人俯身，刀尖劃過少年的脖頸。血涌出來，卻沒有落地，而是被某種力量吸向半空，凝成一道血色符文。少年咬著牙不叫，手指深深摳進雪地。

就在這時，他胸口突然亮起一道金光。

是玉瓶。

那只和我手中一模一樣的調香瓶，正貼在他心口劇烈震動。金光擴散，形成一層薄薄的屏障，將涌向他的血霧擋在外面。黑袍人猛地抬頭，聲音像是從地底傳來：“你竟有‘凈血之器’？”

少年沒回答，只是把瓶子攥得更緊。

黑袍人冷笑，骨刀一轉，直接刺進他左胸。少年悶哼一聲，身體弓起，但瓶子依舊沒松。金光驟然暴漲，像一道閃電劈向黑袍人。她后退一步，兜帽滑落，露出一張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臉——銀發，豎瞳，嘴角帶著血痕。

是初代女王。

她伸手一抓，少年頸側的傷口被強行撕開，她的牙尖刺入動脈。我聽見骨骼摩擦的聲音，像是某種古老的契約正在被喚醒。

調香瓶劇烈震顫，瓶身裂開一道細紋。

就是那一道。

和我手中殘殼上的主裂紋，完全重合。

金光開始減弱，但沒有消失。它像最后的呼吸，一明一滅地護著少年的心跳。女王咬了足足十幾秒，才松口。少年癱倒在雪地里，呼吸微弱，但那只手，依舊死死護著瓶子。

她低頭看他，聲音忽然輕了下來：“你本可成為我最完美的容器……可惜，這瓶子護住了你的魂。”

她抬起手，指尖輕輕撫過瓶身：“但它護不住永遠。”

話音落，她轉身離去，身影融入風雪。

我站在原地，動不了，也喊不出。直到少年艱難地抬起手，把瓶子貼回心口。他的嘴唇動了動，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別走。”

那一瞬，我胸口的殘殼猛地一燙，像是被那句話直接擊中。

眼前景象開始崩塌，雪、火、人影全都碎成光點。我猛地被甩回古董店，跌坐在地，羊皮卷靜靜躺在柜臺上，光芒褪盡，恢復成焦黑的舊紙。

露西站在旁邊，臉色發白：“你看到了？”

我沒回答，只是撐著柜子站起來，手指還在抖。剛才那一幕不是幻象，不是記憶碎片——那是真實發生過的現場，被封存在羊皮卷里的時空裂隙。

而調香瓶，從一開始就在對抗始祖之血的侵蝕。

它不是后來才吸收碎片的。它是被設計成那樣的——為了在千年前那一刻，護住凱恩最后一絲純凈的血。

我低頭看殘殼，裂紋深處的三弧印記還在發燙。它不再只是個符號。它是封印的鑰匙，也是歷史的錨點。

露西彎腰撿起羊皮卷，動作很慢：“這東西燒過七次，每次都被某種力量重新拼回去。它不想被毀。”

我盯著她：“你知道它是誰？”

她搖頭：“我只知道，它等的人，是你。”

我笑了下，把殘殼收回胸口。皮膚接觸的瞬間，那股暖意又來了，比之前強了一點。靈園依舊沒開，但我知道，它在聽。

我轉身往門口走。

“艾米。”露西在背后叫住我，“那瓶子……別輕易讓它完整。”

我沒回頭：“為什么？”

“因為完整的時候，”她聲音壓得很低，“它會要求代價。”

我拉開門，冷風灌進來。

銅鈴終于響了。

我走進巷子，手伸進外套口袋，摸到一張對折的紙條——不是我放的。打開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墨跡很新：

“朔日前，找到第二枚鎮魂釘。”

字跡工整，像是老師批作業時的筆跡。

我攥緊紙條，抬頭看向天空。

云層裂開一道縫，漏下一束光，正好照在我腳邊。

光里，有一枚銀色的小釘，靜靜躺在石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