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還未散盡，陳府東苑卻已暗流涌動。

昨夜那場無聲的淚雨，仿佛在天地間落下了一道看不見的烙印。

龍息槐枝頭那朵粉白的花，在晨風中輕輕搖曳，香氣如絲，纏繞著整座小院。

露珠順著葉片滑落，滴在青石板上，竟發(fā)出金玉相擊般的清響。

沈佳佳是被一縷暖香喚醒的。

她睜開眼，第一眼便看見枕邊那朵龍息凝神花——花瓣如玉雕成，脈絡間流轉(zhuǎn)著微弱的金光，像是有生命般緩緩呼吸。

她指尖輕顫，緩緩撫過花蕊，心頭猛地一震。

這花……不該存在。

前世鳳族神殿前的九霄龍息槐，乃是以她心頭血祭煉三千年才通靈化陣的存在，是整個神國氣運所系。

如今這株殘枝斷脈的凡間槐樹，竟能因她一滴淚而喚醒本源，甚至孕育出同源之花？

她攥緊了身下的布娃娃，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不是巧合。

是她的道，哪怕被封印九成九，哪怕只剩一絲殘念，也依舊凌駕于這方天地規(guī)則之上。

她的悲傷，她的孤獨，她的每一滴淚，都在無意識中撬動法則，重塑因果。

可越是如此，她就越恨。

她曾一念斷星河，萬古寂滅只在抬手之間。

如今卻連一碗粥都要別人端來，連一句“我不想活了”都不敢說出口——怕的不是死，是怕自己一怒之下，整個陳府連同方圓百里，都會化作飛灰。

窗外傳來腳步聲，輕快而熟悉。

門被推開，陳子豪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皮蛋瘦肉粥走了進來，蔥花撒得恰到好處，油星在晨光下泛著金光。

他笑嘻嘻地把碗放在桌上，又從懷里掏出一塊用油紙包著的桂花糕。

“聽說你昨晚沒吃排骨，今天補上。”他語氣輕松，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順便……賠罪?！?

沈佳佳冷著臉，聲音像冰渣子：“誰要你賠罪？滾?！?

“行，我滾?！标愖雍酪膊粣?，自顧自坐下，“但粥我放這兒了，還有桂花糕，小豆子說你最愛吃?！?

話音未落，窗外“咔嚓”一聲輕響。

兩人同時轉(zhuǎn)頭，只見院墻外那棵幾十年都沒開過花的老桂樹，竟在晨光中抽出嫩枝，幾點金黃花苞悄然鼓起，仿佛被什么無形的力量催醒。

陳子豪一愣，隨即低笑：“好家伙，你這是眼淚能種樹，鼻涕能澆花？”

沈佳佳咬唇，扭頭不語，可眼角微微泛紅，像被風吹皺的湖面，藏不住底下洶涌的波瀾。

她不想哭。

可越是壓抑，那句話就越在耳邊回響——

“你也是孤兒吧？只是你走得太遠，遠到?jīng)]人懂你累不累?！?

她曾站在諸天之巔，萬靈跪拜，稱她為“無上女帝”。

可誰見過她獨自坐在混沌盡頭，抱著一個破布娃娃，偷偷哭到神魂崩裂？

正心神動蕩間，府中忽起騷動。

地底深處，陳家祖?zhèn)鞯摹版?zhèn)靈陣”正劇烈震顫。

昨夜龍脈騰空，陣法核心受損，七位供奉長老輪番出手，符箓連布，陣紋重繪，皆如泥牛入海。

若三日內(nèi)無法修復，地火反噬必將焚盡全府。

就在眾人束手無策之際，老管家陳鐵山默默走入陣心。

他腳步一頓，瞳孔驟縮。

腳下那塊龜裂的石磚，竟泛起淡淡金紋——那紋路蜿蜒如龍，與昨夜沈佳佳淚水滴落之處的地磚裂痕，完全吻合！

他心頭劇震，猛然醒悟：不是陣法自愈，是有人以“情念為引，淚為祭”，無意識間補全了殘缺的靈紋！

她根本不是在哭……

她是在布陣。

是以情為引，以淚為墨，以萬古孤寂為陣基，悄然修復了一座連武尊都無法觸碰的上古禁制！

就在此時，沈佳佳院中那口廢棄多年的古井“咕咚”一聲，冒出一串氣泡。

渾濁的井水竟由黑轉(zhuǎn)清，浮起一層瑩瑩金光。

小豆子偷偷趴在井邊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水面倒映的，哪里是什么八歲女童？

那是一位身披鳳紋帝袍、頭戴九旒冠的冷艷女子，眉心一點朱砂，如血欲滴。

她眸光如淵，仿佛能穿透輪回，直視眾生生死。

“看夠了嗎？”

身后傳來冷冷的聲音。

小豆子猛地回頭，只見沈佳佳站在晨光里，眼圈還紅著，可那雙眸子，已不再是孩童的懵懂，而是沉淀了萬古滄桑的深淵。

她緩緩抬手，指尖輕點井面，水面倒影瞬間破碎。

“再敢說出去……我就把你變成井里的蛤蟆?！?

小豆子連連搖頭，轉(zhuǎn)身就跑。

而井邊石縫中，一株從未見過的紫色小花，正悄然破土而出——花瓣如墨，花心卻燃著一點猩紅火光，那是傳說中只開在“帝隕之地”的“葬天蘭”，見之者國破家亡，萬靈俱滅。

屋檐上，陳鐵山閉目長嘆：

“……這哪是什么侍女？”

“分明是，一位女帝，在用眼淚，替我們修命?！?

與此同時，陳婉柔帶著兩名婢女，捧著一件新裁的月白色繡金邊侍女服，緩步走向小院。

裙角綴著細碎靈珠，每一步都泛起淡淡光暈，竟是按“府中貴客”規(guī)格制的。

她站在院外，望著那棵悄然復蘇的龍息槐，眸光深邃。

片刻后，她輕輕抬步，柔聲道：

“佳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