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宴深將手機倒扣在桌面時，指節叩出的悶響在病房里格外清晰。他走到窗邊推開條縫，夜風裹著消毒水的味道灌進來，鎖骨處的舊傷像被細針戳著疼。

“查這個號碼的所有關聯信息，包括但不限于注冊人、通訊記錄、基站定位軌跡。”他對著藍牙耳機沉聲吩咐，深域科技的技術團隊凌晨三點也得爬起來干活——畢竟老板的命令從來帶著當年在部隊時的硝煙味。

等待數據的間隙，他習慣性點開了那個加密的直播收藏夾。

那里面是他截取的祁霖直播的視頻片段，他隨手點開一個視頻。

祁霖的直播間亮著，她正盤腿坐在地毯上，身后的LED燈牌閃著“專治睡不著”的粉色光暈。

他聽祁霖的心理咨詢直播快半年了，起初是心理醫生推薦的，說她能用講段子的方式拆解創傷，比對著沙盤哭管用。

他確實在某個深夜聽過她講“未完成的告別”，那時李銳總愛搶他泡面的畫面突然漫出來，倒真讓他松快了些。

顧宴深的手指懸在技術團隊發來的初步報告上頓住了。

報告顯示陌生號碼的信號源經過七重偽裝，最終指向的物理地址，竟是他公司的位置。

這下更讓他確定了他最開始鎖定的目標。

窗外的月光突然變得柔和，顧宴深看著屏幕里那個舉著平板晃悠的姑娘，突然想起她上次直播說的：“有些回憶像卡在牙縫里的肉絲，你越摳越疼，不如找個人一起笑著把它剔出來。”

他看了半年的直播卻從來沒有說過他自己的故事，除了時不時的用小號刷一些火箭、嘉年華的禮物表示一下。

除了顧宴深的心理醫生，沒有人知道他深陷夢魘，只能靠祁霖的直播獲得一點能量和慰藉。

昨天在屏幕上敲出怒江的水是他半年以來第一次有了想要傾訴的欲望，或許是因為今晚夢到的李銳格外鮮活。

他對著藍牙耳機吩咐特助：“讓技術部暫停追蹤，另外，備輛車，明天上午九點去祁霖工作室樓下等著，把祁霖接過來。”

特助的電話在第二天上午十點準時打進來，顧宴深剛處理完晨會，指尖還沾著鋼筆墨水，接起時聽見特助帶著猶豫的聲音：“顧總，祁霖老師說……她從不提供外出咨詢，工作室也只接待提前預約的來訪者。”

病房里的空氣瞬間沉了沉，顧宴深捏著手機的指節又泛起白，上次舊傷復發時都沒這么繃著。他走到窗邊，樓下的梧桐葉被風卷著打旋，像極了他此刻亂了節奏的心思——他以為用“深域科技創始人”的身份邀約，至少能換個面談的機會，卻忘了祁霖的直播里從來提過，她的咨詢只在亮著粉色燈牌的房間里做。

“知道了。”他掛了電話，指尖無意識劃開收藏夾里的視頻，祁霖正舉著馬克筆在白板上畫“情緒樹洞”，笑著說“我的地盤我做主，上門的活兒咱不干，免得來訪者緊張”。

原來她早說過，是他急著見人，忘了仔細聽。

正盯著屏幕發怔，手機突然震了震，陌生號碼發來條短信，備注是“祁霖工作室”：“顧先生，若有咨詢需求，可在每周三晚九點搶直播后的預約名額，工作室地址會在預約成功后發送。另，您的火箭禮物已收到，抵兩次咨詢時長，不用再刷了。”

顧宴深盯著“不用再刷了”五個字，喉結動了動。

他用小號刷禮物時從沒想過會被認出來，卻忘了祁霖連觀眾隨口提的“工作壓力大”都能記一周，更別說他半年來雷打不動的“嘉年華”。

他指尖頓了半分鐘，終于敲出回復：“好，周三晚九點，我會搶名額。”發送的瞬間，鎖骨處的舊傷似乎輕了點——原來不是她難見，是他選了最急的路，忘了她一直在原地，只認預約的規矩。

王特助開著車走了后，祁霖把手機擱在工作室的粉色燈牌旁，指尖還殘留著剛畫完“情緒圖譜”的馬克筆觸感。

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桌面上投下細碎的光影，像極了她每天要處理的、來訪者那些零散又脆弱的情緒碎片。

她不是故意不給“深域科技創始人”面子。從做心理咨詢直播的第一天起，她就立下規矩：只在工作室接預約咨詢，不外出、不搞特殊邀約。

倒不是擺架子，是她太清楚，很多帶著創傷的人，只有在熟悉、安全的環境里才敢卸下防備。就像上次有位來訪者，在自己家連話都說不利索，到了工作室看見滿墻的軟乎乎抱枕，反而先紅了眼，敞開心扉聊了很久。

她怕顧宴深這樣的人物，習慣了掌控和體面，若讓他在陌生環境里咨詢，怕是連半分真實情緒都露不出來，反而白費功夫。

正整理著下周的直播提綱，她習慣每周的周五提前把下個周的工作安排好，這樣遇到臨時突發情況才不會手忙腳亂。

助理告訴她那個ID為“顧”的朋友之前在直播間經常給她刷嘉年華，但是在直播間發彈幕還是第一次。

她每天要面對上千條彈幕，記的從來不是ID，而是那些藏在文字背后的情緒。

比如總說“加班到三點”的“小太陽”，她記得對方需要的是“被看見的疲憊”；比如每次都問“我是不是不夠好”的“星星”，她知道對方缺的是“自我接納的勇氣”。

而“顧”這個ID，不只是刷禮物她沒有印象，更沒有任何情緒線索，她實在沒把這個匿名觀眾，和財經雜志上那個總是西裝革履、眼神銳利的“顧宴深”聯系起來。

更何況，她對“顧宴深”的印象，只停留在偶爾刷到的財經新聞里——那個白手起家、把深域科技做到行業頂尖的人物，怎么看都和“需要靠直播緩解情緒的觀眾”沾不上邊。

她甚至想過，這位“顧”或許只是去過怒江，偶然被她的不知道哪一句話勾起了回憶，從沒想過背后會是這樣一位看似無堅不摧的大佬。

“把下周三晚的預約名額多放一個出來，”祁霖突然對助理說，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面，“告訴顧宴深禮物能抵咨詢時長，別讓他再破費了。”她總覺得，能在深夜里寫下【怒江里的人在看著我】的人，心里一定藏著沒說出口的故事。

不管他是誰，她都想在自己的工作室里，等他愿意放下身份，好好聊聊他跟怒江有什么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