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爬上了東邊的山脊,將前夜殘留的寒意驅散了不少,暖烘烘地灑在桃源村坑洼不平的土路上。
林逍拖著腳步,從自家那破敗的小院晃悠出來。
臉色依舊帶著點失血后的蒼白,眉宇間藏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像是被掏空了芯子的木頭人偶,只是外面那層痞氣的殼子還在勉強撐著。
昨夜的消耗比他預想的還要狠,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隱隱的悶痛。
他摸了摸空蕩蕩的褲兜,咂了咂嘴。
得,煙又沒了。
目標明確,他晃悠著朝村中心那棵大樟樹底下的小賣部走去。
李秀禾的小賣部,就是兩間刷著褪色藍漆的瓦房,門口用竹竿挑著一塊歪歪扭扭寫著“秀禾小賣部”的木牌。
此刻,陽光正好,透過樟樹濃密的枝葉,在門前潑灑下大片跳躍的光斑,也照亮了門口那個忙碌的身影。
“逍哥!”
清脆得如同山澗泉水叮咚的聲音響起。
李秀禾正踮著腳,拿著塊半濕的抹布,用力擦拭著油膩膩的窗玻璃。
陽光落在她身上,給她烏黑油亮的大辮子鍍了層金邊,也映得她那張紅撲撲的臉蛋愈發朝氣蓬勃,像顆飽滿多汁的水蜜桃。
她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碎花小褂,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健康勻稱的小臂,動作麻利,渾身散發著一種山野特有的、未經雕琢的活力。
一看到林逍,她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仿佛盛滿了揉碎的星光。
臉上綻開一個大大的、毫無陰霾的笑容,露出兩顆俏皮的小虎牙。
她丟下抹布,三步并作兩步地蹦跶過來,動作輕盈得像只撒歡的小鹿,哪里還看得出半點前幾日怪病纏身、氣息奄奄的影子。
“逍哥!你咋來啦?快坐快坐!”
她熱情地招呼著,順手從旁邊拉過一張小馬扎,用袖子使勁擦了擦本就不存在的灰,不由分說地按著林逍的肩膀讓他坐下,動作自然又親昵。
“你臉色咋有點白?是不是沒吃早飯?我這兒剛蒸好的菜包子,還熱乎著呢!”
她轉身就往屋里跑,風風火火。
林逍被這股撲面而來的陽光和活力沖得有點愣神,下意識地在小馬扎上坐下。
看著李秀禾歡快的背影,感受著周遭暖洋洋的空氣,昨夜老槐樹下那陰冷、痛苦、壓抑的氛圍似乎也被驅散了不少。
這丫頭,恢復得是真快,像株打不倒的向陽花。
“喏!逍哥,快吃!”
李秀禾很快又跑了出來,手里捧著個白白胖胖、還冒著熱氣的包子,不由分說地塞到林逍手里。
自己則搬了個小凳子坐在他旁邊,雙手托著下巴,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純粹的感激和崇拜,亮得驚人。
“逍哥,你真是太太太神了!”
她聲音清脆,帶著點小激動,“那天要不是你,我…我都不敢想!我爹媽都說,你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讓我好好謝謝你!以后你想吃啥,想喝啥,盡管來拿,我請客!”
她拍著胸脯,豪氣干云。
包子的熱氣混著面香和野菜的清香撲鼻而來。
林逍也確實餓了,也不客氣,咬了一大口,含糊地應了一聲:“嗯,挺好?!?
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李秀禾那恢復紅潤的臉頰上。
透過靈樞之眼,他能清晰地“看”到她體內氣血充盈,經絡順暢,那曾經纏繞她的、導致高熱驚厥的微弱邪氣,早已被他的元炁驅散得干干凈凈,沒有留下絲毫陰霾。
這讓他緊繃的心弦又松了一分。
“對了逍哥,”李秀禾像是想起了什么,臉上的笑容淡了點,帶著一絲后怕和困惑,“說起來真邪門!那天我發病前,就下午,我尋思著后山邊上那片松林子里的蘑菇該冒頭了,想去采點晚上添個菜。”
林逍咀嚼的動作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抬眼看向她。
“我就去了林子最外邊兒,都沒敢往里走幾步!”
李秀禾強調著,下意識地抱了抱胳膊,仿佛又感受到了那股寒意,“可就在那兒,我就覺得…覺得渾身不對勁!后脖子涼颼颼的,像…像有雙眼睛在暗處死死盯著我!盯得我汗毛都豎起來了!”
她的聲音壓低了些,帶著點神秘兮兮的緊張:“真的逍哥,不騙你!那感覺…瘆得慌!我蘑菇都沒顧上采,撒丫子就跑回來了!結果…結果晚上就發作了那怪病!你說…是不是我沖撞了山里的啥東西???”
她眨巴著眼睛,里面是真切的疑惑和一絲殘留的恐懼。
林逍咽下嘴里的包子,心頭卻是一凜!
后山邊緣?被注視感?涼颼颼?
這三個詞組合在一起,像三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破了他剛剛因陽光和李秀禾的活力而升起的些微暖意。
他不動聲色,眉心那枚沉寂的銀針印記卻悄然發熱。
靈樞之眼無聲開啟!
視線聚焦在李秀禾身上。
陽光、活力、健康的紅暈依舊。
但在林逍的“視野”里,她的生命場域清晰呈現——整體呈現出健康、明亮的暖橘色光暈,如同一個溫暖的小太陽,充滿了勃勃生機。
經絡如同流淌著金色溪流的河道,暢通無阻,氣血旺盛。
心脈位置,那顆象征著生命活力的光點穩定而有力地跳動著,散發著溫暖的光芒。
他仔細地掃描、感應,尤其是她提到感覺發涼的后頸部位,以及心脈周圍。
沒有!一絲一毫的殘留邪氣都沒有!
干凈得像被最純凈的泉水洗刷過。
那導致她怪病的邪氣,確實被徹底拔除了。
但這并未讓林逍感到輕松,反而讓他心頭那點寒意更重!
李秀禾的感覺絕不是空穴來風!
她能在那時就感受到后山邊緣的“注視”和“陰冷”,說明那地方確實存在著某種東西!
某種連普通人都能隱隱察覺的、充滿惡意的存在!
而且這東西,很可能與她沾染的邪氣來源有關!
后山那片被村民視為禁地的“鬼見愁”,到底藏著什么?
李秀禾看林逍半天不說話,只是盯著她看(在她看來就是走神),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逍哥?逍哥!你聽見我說話沒?發啥呆呢?”
林逍猛地回神,靈樞之眼瞬間關閉。
他扯了扯嘴角,又恢復了那副懶洋洋的痞樣,順手把剩下的半個包子塞進嘴里,含糊道:“聽見了。膽子小還瞎跑,該?!?
他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從兜里掏出幾張皺巴巴的零錢,丟在旁邊的矮柜上:“老規矩,紅塔山?!?
李秀禾麻利地拿過煙遞給他,又把錢推了回去,嗔道:“說了我請!逍哥你跟我還客氣啥!”
林逍也沒堅持,把煙揣進兜里,轉身就往外走,只丟下一句:“走了。”
陽光正好,灑在他略顯單薄的背影上。
李秀禾站在小賣部門口,沐浴在暖陽里,看著他走遠,臉上依舊帶著燦爛無憂的笑容,嘴里還哼起了不成調的小曲兒。
陽光驅散了昨夜殘留的所有陰霾,她的世界簡單又明亮。
然而,走在小路上的林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兜里剛買的煙盒,眼神卻沉了下來,如同蒙上了一層陰影。
李秀禾那無心的話語,像一把鑰匙,打開了通往更深黑暗的門縫。
后山邊緣…就有東西在“看”人了?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村落的屋頂,投向村尾那片在陽光下依舊顯得黑黢黢、輪廓模糊的后山。
是該去后山轉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