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語的加密宣言如同石沉大海。沒有回復，沒有挑釁，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這寂靜比任何威脅都更讓人心頭發毛。

基金會進入了“堡壘”狀態。厚重的合金門無聲滑閉，獨立的空氣循環系統嗡嗡作響，內部網絡被物理隔絕，所有對外通訊都經過多重加密和嚴格審查。曾經充滿希望的治療大廳如今被改造成了高度警戒的隔離觀察區，5號、7號、9號受試者被安置在特制的、能屏蔽特定頻段電磁信號的隔離艙內，身上連接著密集的傳感器。艾米莉帶領的技術團隊24小時輪班，像解讀外星密碼一樣分析著那些微弱卻規律得可怕的異常神經信號。

齊語自己的神經監測終端，成了她最親密的“敵人”。那個深埋的紅色光點，在發送宣言后閃爍了一下，便再次歸于沉寂，仿佛只是她的錯覺。但齊語知道不是。那一下閃爍，像是一個冰冷的確認，一個來自深淵的回應：“我聽見了，我還在。”

壓力像無形的藤蔓纏繞著她。白天，她是冷靜決斷的基金會領袖，主持著危機應對會議，審閱著雪花般飛來的分析報告，安撫著因項目暫停而焦慮的工作人員和受試者家屬。夜晚，當她獨自回到被重重安保包圍的頂層公寓，疲憊和恐懼便如潮水般涌來。每一次輕微的頭痛，每一次無端的煩躁，甚至只是看到屏幕上跳動的數據流，都會讓她神經緊繃，懷疑是否是“種子”在悄然活動，是周墨森的意識在黑暗中窺視。

“感覺怎么樣？”張牧師的聲音從內線通訊器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他住在齊語隔壁的安保套房，像一個沉默的守護者。

齊語揉了揉刺痛的太陽穴，目光沒有離開監測屏幕上那個固執的紅點：“像腦子里住著一個定時炸彈的拆彈專家，而這個專家隨時可能倒戈變成安放炸彈的人。艾米莉那邊有新發現嗎？”

“有，而且很棘手。”張牧師的語氣沉重，“他們成功分離了受試者異常信號中的核心編碼序列。比對結果出來了，和你腦中的‘種子’信號，核心編碼高度同源，相似度超過99.7%。”

齊語的心猛地一沉：“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周墨森很可能開發了一種標準化的‘種子’植入協議。”張牧師的聲音帶著寒意，“它像病毒一樣，可以被批量‘感染’到特定目標的大腦中。我們之前清除的，只是最表層的、用于直接行為控制的指令。而這個‘種子’，是更深層、更隱蔽的底層操作系統。它處于深度休眠狀態，偽裝成正常的神經活動，常規掃描甚至之前的解毒程序都無法觸及。只有特定的‘鑰匙’——比如我們‘方舟’療法后期特定的神經修復頻率——才能試探性地喚醒它，讓它暴露出一點點痕跡。”

“一個…潛伏的神經暗網。”齊語喃喃道，周墨森的瘋狂藍圖在她腦海中逐漸清晰。他不僅要控制個體，更要構建一個由他（或他的繼承者K）掌控的、沉睡于人群之中的分布式意識網絡！一旦被全面激活，后果不堪設想。

“更糟的是，”張牧師繼續道，“艾米莉團隊分析了這些核心編碼的結構。它們不僅僅是休眠的指令集，更像是一個…接收器和中繼站的設計。”

“中繼站？”齊語瞬間明白了其中的恐怖含義，“你是說…這些‘種子’之間，或者它們與某個中央節點之間，可以…相互通訊？”

“理論上是這樣，雖然我們還沒探測到任何主動信號傳輸。它們可能只在被特定指令激活或達到某種‘閾值’時才會聯網。”張牧師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齊語，你的大腦…你腦中的那顆‘種子’…根據信號強度和編碼復雜性分析，它極有可能不是普通的節點。它可能是…”

“中央樞紐？或者是…備份的‘管理員’權限？”齊語說出了那個讓她不寒而栗的猜想。周墨森在臨死前，將最關鍵的東西——他的意識副本，或者控制整個網絡的核心密鑰——植入了她的腦中！這就是他所謂的“禮物”！一個以她的大腦為巢穴的終極武器！

通訊器那頭沉默了，默認了她的推測。

就在這時，齊語的個人終端發出刺耳的警報！不是來自神經監測，而是來自基金會的核心數據庫！

“張牧師！我的終端顯示，3號加密服務器遭到異常訪問！訪問路徑…繞過了所有物理隔離協議！”齊語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

“不可能！”張牧師立刻回應，“物理隔離是絕對的！馬克親自…”

他的話被馬克急促的通訊打斷，聲音充滿了震驚和一絲恐慌：“齊博士！張牧師！隔離觀察區出事了！9號受試者，那個護士！她的隔離艙監測數據…被篡改了！有人…或者說有什么東西…正在通過她的神經接口，反向侵入我們的內部監控網絡！”

齊語沖到控制臺前調取畫面。只見9號受試者的隔離艙內，原本平靜的腦波圖突然爆發出劇烈的、不規則的尖峰。連接在她頭上的傳感器陣列，指示燈詭異地閃爍著，并非接收數據的綠光，而是傳輸數據的紅光！更駭人的是，隔離艙內配備的、用于環境監測的備用攝像頭畫面，開始出現雪花和扭曲，仿佛受到了強烈的干擾。

“它在利用她的‘種子’作為跳板！試圖入侵我們的系統！”艾米莉的尖叫從技術頻道傳來，“防火墻在被快速滲透！它在嘗試訪問…訪問‘方舟’項目的核心治療協議數據庫！”

“切斷！物理切斷所有連接！”齊語厲聲下令。

“正在做！但它的速度太快了！它在復制數據！”艾米莉的聲音帶著哭腔。

幾秒鐘后，技術團隊強行切斷了9號受試者隔離艙的所有物理連接，包括電源。艙內陷入黑暗，異常的腦波尖峰也戛然而止。但警報顯示，就在連接被切斷前的最后一刻，一小部分加密的“方舟”治療協議數據包，被成功竊取并傳輸到了一個無法追蹤的加密地址。

控制中心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無聲而詭異的入侵驚呆了。沒有黑客攻破防火墻，沒有間諜潛入，入侵的武器，是一個沉睡在受害者大腦深處的“種子”！而攻擊的跳板，竟是基金會用于拯救她的設備！

“K…”齊語咬著牙，盯著漆黑一片的9號隔離艙監控畫面，“這就是你的回應嗎？利用我們拯救的工具，反過來竊取我們對抗你的武器？”

她立刻調取神經監測終端。果然，就在9號受試者“種子”被強制激活、發動入侵的同一時刻，她腦中那個沉寂的紅色光點，同步亮起了一瞬！雖然強度很低，沒有引發她的任何主觀不適或行為異常，但這同步的閃爍，如同黑暗中的燈塔，清晰地標示了聯系的存在。

她的“種子”，果然與眾不同。它感知到了網絡中其他“種子”的異動，甚至…可能參與了協調？或者僅僅是在…“觀察”？

“齊語，”張牧師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來，異常嚴肅，“我們必須找到源頭。找到周墨森意識備份的原始載體，或者控制這個網絡的核心指令庫。被動防御，我們永遠贏不了。”

“哪里？”齊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周墨森已死，他的主要實驗室都被查封了。”

“有一個地方，”張牧師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一個代號‘黑暗森林’的地方。這是陳巖生前在極度保密狀態下向我透露的只言片語。他說那是周墨森最核心、最危險的意識研究基地，位置極其隱秘，可能深藏地下，甚至…可能在境外。陳巖也只聞其名，不知其詳。但他提到，那里存放著周墨森所有研究的‘原始藍圖’和‘意識的方舟’。”

“意識的方舟…”齊語重復著這個詞，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這難道就是周墨森為自己準備的“重生”之地？也是控制整個“神經暗網”的鑰匙所在？

“找到‘黑暗森林’，”齊語下定決心，眼中閃爍著決絕的光芒，“摧毀它，或許就能摧毀整個網絡的根基，也能…”她摸了摸自己的太陽穴，“…把我腦子里的‘客人’徹底請出去。”

“但線索幾乎為零，”馬克提醒道，“‘黑暗森林’可能只是一個代號。”

“不，我們有線索。”齊語的目光銳利起來，她調出剛才9號受試者“種子”發動入侵時的詳細數據流，“K利用‘種子’網絡發動攻擊，雖然加密了去向，但攻擊本身、竊取‘方舟’數據的意圖，就是一條線索！它暴露了K的需求和恐懼！”

她指著屏幕上被竊取的數據包標識：“‘方舟’協議的核心部分，涉及深度神經圖譜測繪和特定頻率的神經震蕩調制。K為什么要偷這個？他害怕我們完善它？還是…他想利用它？”一個更可怕的念頭浮現，“或者，他需要用它來…激活或控制更多、更深層的‘種子’？”

齊語腦中那個紅點，又微弱地閃爍了一下，仿佛在為她這個大膽的推測“點贊”。

“艾米莉，”齊語命令道，“集中所有算力，逆向分析這次入侵的數據流，尋找任何可能的來源蛛絲馬跡，哪怕是最微弱的地磁擾動特征或者時間戳異常！馬克，動用你所有的非官方渠道，全球范圍內秘密調查‘黑暗森林’相關的任何傳說、異常土地交易、能源消耗異常點，特別是那些有周墨森名下空殼公司背景的地方！”

“K想要‘方舟’的鑰匙來打開更多的‘鎖’，”齊語看著監測屏幕上那個如同惡靈之眼的紅點，語氣冰冷而堅定，“那我們就用這把鑰匙，反過來找到他的老巢——‘黑暗森林’。在他徹底喚醒整個暗網之前，找到它，然后…燒光那片林子！”

她體內的“種子”再次閃爍，這一次，似乎帶著一絲…興奮？仿佛一場期待已久的狩獵，終于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