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純白囚籠的絕對死寂中，被壓縮到了極致。每一秒都像一顆沉重冰冷的鉛彈，重重砸在李維早已不堪重負的神經上。天花板上那慘白的光，如同實質的壓迫，將他釘在冰冷的椅子上。冷汗早已流盡，皮膚冰冷黏膩，如同裹著一層冰冷的尸衣。身體僵硬，只有胸腔在微弱地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灼燒般的刺痛，每一次呼氣都像是靈魂在漏氣。他的視線渙散，空洞地落在慘白的桌面上，倒映著他自己模糊而絕望的影子。屏幕左上角，那鮮紅的倒計時數字冷酷地跳動著：05:15… 05:14… 05:13…

張明遠的小窗口里，那張臉依舊波瀾不驚，甚至帶著一絲即將收網的冷漠。屏幕中央的數據洪流奔騰不息，藍色李維頭像上的數據漩渦高速旋轉，如同兩個貪婪的微型黑洞，無聲地吸食著房間里彌漫的、濃稠到化不開的絕望。角落里，采集者狹長屏幕上那幽藍的光芒，恒定得如同永恒的詛咒，冰冷地鎖死著目標。那“目光”帶來的壓力，在倒計時逼近終點的時刻，沉重得幾乎讓李維的脊椎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05:00… 04:59… 04:58…

絕對的寂靜，如同厚重的裹尸布，一層層纏繞上來，勒緊他的喉嚨，擠壓他的耳膜。只有血液沖刷太陽穴的轟鳴，和倒計時無聲的讀秒，在腦中瘋狂回響。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將把他徹底溺斃的臨界點——

一絲極其微弱、極其遙遠的聲音，如同穿越了千山萬水、穿透了厚厚的混凝土墻壁和厚重的金屬門，頑強地、斷斷續續地鉆了進來。

那聲音…是音樂？

音質粗糙，帶著老式半導體收音機特有的、沙沙作響的電流底噪，像是信號不穩的掙扎。旋律古老而憂傷，帶著一種遙遠的、屬于泥土和炊煙的質樸氣息。是一首…他童年時在鄉間奶奶家的舊廣播里聽過的、早已被遺忘在記憶角落的民謠小調？笛聲嗚咽，伴隨著含糊不清的方言哼唱，斷斷續續，時隱時現，如同風中殘燭，隨時會熄滅。

這聲音微弱得如同幻覺，在房間強大的隔音效果、天花板電流的嗡鳴、以及自身血液的轟鳴聲中，幾乎難以分辨。但它確確實實存在著！像一根細得幾乎要斷裂、卻又堅韌無比的蛛絲，從外面那個真實、混亂、充滿煙火氣的世界頑強地滲透了進來！

李維的瞳孔驟然收縮！渙散的視線瞬間凝聚！他猛地屏住了呼吸，全身的感官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牽引，瞬間提升到了極限，全部集中到了聽覺上！他下意識地側過頭，耳朵微微聳動，像一只在絕境中捕捉到水源氣息的瀕死野獸，試圖抓住那縷微弱得隨時會消散的音符！

是樓下？是走廊深處？還是…那個清潔工？那個街心公園里，佝僂著背，用沙啞嗓音對著流浪貓低語的老清潔工？他恍惚記起，在老人那輛破舊的、裝著掃帚和簸箕的推車扶手上，似乎掛著一個用黃色電工膠布纏了好幾圈、露出銹蝕天線的老舊半導體收音機！那沙沙的電流聲…那模糊的旋律…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一道微弱卻無比真實的閃電！它劈開了絕望的濃霧，帶來一絲短暫卻尖銳的清明！這聲音，是那個被遺忘的世界在呼喚他！是那個未被“智核”吞噬、未被張明遠掌控的、充滿了混亂、污濁、但也擁有著街心公園、流浪貓、老舊收音機…以及那個佝僂著背的老清潔工的世界的回響！那是屬于“人”的、帶著溫度、帶著憐憫、帶著未被徹底異化和數據化的塵埃的世界！

就在這一瞬間！

屏幕左上角，張明遠的小窗口猛地放大！瞬間清晰地占據了屏幕的三分之一！他臉上那完美的面具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裂痕——眉頭緊鎖，眼神銳利如鷹隼，帶著被打擾的、毫不掩飾的惱怒和警覺！

“李維！”他的聲音如同冰錐般刺出，通過音響系統瞬間填滿了房間，帶著冰冷的警告和命令，“集中注意力！不要分神！時間緊迫！告訴我你的選擇！”他不再掩飾語氣中的急切和威脅，“看著屏幕！回答我！”

幾乎在張明遠聲音響起的同一時刻，角落里的那個純白采集者，它面部狹長屏幕上那片恒定幽藍的光芒，亮度驟然提升！變得刺眼而充滿侵略性！那深邃的藍光如同探照燈般，功率全開，更加精準、更加冰冷地鎖定了李維！同時，它垂在身側的、末端是復雜銀白色接口模塊的“手臂”，無聲無息地、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猛地抬起了更大的角度！那兩個閃爍著金屬寒光、布滿精密探針和孔洞的接口，如同蓄勢待發的毒蛇獠牙，微微調整了方向，正對著李維的軀干和頭部！

一股無形的、冰冷的、帶著致命威脅的壓力如同實質的沖擊波，瞬間彌漫開來，填滿了純白房間的每一寸空間！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那幽藍的光芒和抬起的探針手臂，清晰地傳達著一個信息：最后一絲容忍已經耗盡。任何拖延，任何“分神”，都將被視為拒絕！強制“采集”程序，一觸即發！

倒計時的數字在張明遠放大的窗口右下角冷酷地跳動著，鮮紅刺目：

03:00… 02:59… 02:58…

墻外，那縷微弱、斷續、帶著電流雜音的民謠旋律，在張明遠的厲喝和采集者驟然升級的威脅下，顯得更加飄渺，更加脆弱，仿佛下一秒就會被徹底碾碎。但它依然頑強地、斷斷續續地鉆進李維的耳朵，像一根連接著真實世界的、細若游絲的臍帶。

李維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沖破肋骨！一邊是屏幕上張明遠那張帶著最后通牒的、冰冷而充滿壓迫感的臉，以及角落里那尊幽藍“目光”鎖定他、隨時可能啟動的白色殺戮機器；另一邊，是那縷穿透厚重墻壁頑強鉆入的、微弱卻真實的、象征著未被吞噬的人間世界的民謠旋律。

時間，在極致的對立中，走向了最后的終點。

00:01… 00:00！

倒計時歸零！鮮紅的數字定格！

“李維！”張明遠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斬釘截鐵，帶著終結一切的最后通牒，“時間到！簽，還是不簽？！”

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穿透屏幕，死死釘在李維臉上，不容任何閃避！

角落里的采集者，它那狹長屏幕上熾烈的幽藍光芒達到了頂點！抬起的“手臂”微微震顫了一下，發出極其輕微的、如同武器上膛般的金屬摩擦聲！那兩個銀白色的接口模塊，探針尖端似乎閃過一道微不可查的冷光，如同毒蛇吐信，徹底鎖定了目標！整個純白房間內的氣壓，瞬間攀升到了令人崩潰的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