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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潮歌

  • 劍鱗紀
  • 千央大帝
  • 3646字
  • 2025-08-17 16:42:42

黑水從腳下漫過石階。鱗兒把外袍下擺使勁塞進腰帶,靴筒里早就灌滿了冰冷的海水,每走一步都咕唧作響。她很擔心,因為自己已經完成褪鱗儀式,無法像之前能在水中神不知鬼不覺地自由潛泳,她現在比一個旱鴨子人類好不了多少,只能多依靠白羽了。

白羽走在前面,手里的螢石燈只剩豆大一點光暈,勉強照亮眼前三步路。這通道是早年挖出來的礁脈,石面上全是碎貝殼的殘骸,鋒利的邊緣割破了鞋底,也割破了腳上的皮膚。血腥味混著濕冷的潮氣,堵得人喉嚨發緊。

白羽停了下來,把背上的行囊往上提了提。里面裝著干餅、傷藥、一小袋淡水,還有那個銀盒。她側過身,用肩膀輕輕抵住鱗兒,讓她借點力。兩人都沒說話,狹窄的石壁間,只有彼此的呼吸聲在來回碰撞。

再往前,像無數石子同時砸進深不見底的井里,水聲變得雜亂起來。那是暗河的出口,也是碧落與陸地的分界。暗河的水面離洞頂不足一臂高,必須潛過去。白羽先把行囊高高舉過頭頂,示意鱗兒跟上。鱗兒深吸了一口腥咸的空氣,一頭扎進水里。這里的水比褪鱗池還要冷。她閉上眼,耳朵里嗡嗡作響,只剩下心跳和水流在爭奪節奏。

潛出十多丈,頭頂猛地一空,空氣狠狠砸進肺里。鱗兒撲到岸邊,手指摳進濕冷的沙里,指縫里塞滿了粗礫。白羽隨后探出頭,先把行囊拋上岸,再伸手把鱗兒拖上來。兩人渾身都濕透,狼狽得像剛從船底撈上來的破漁網。白羽擰了擰衣袖,從行囊里摸出火石,點起一小團干苔。火光微弱,只夠照亮彼此的臉,她們互相看了看,兩張臉都蒼白得嚇人,嘴唇都還發紫。

陸地上的風比顯然比水底的暗流硬多了。鱗兒把濕發攏到耳后,發根還在滲血,褪鱗留下的傷口才結了層薄痂。她披上白羽遞來的粗布外袍,袍子帶著鹽霜,硬得像塊木板,卻比之前穿的鮫綃做的袍子擋風許多。白羽又從行囊里掏出一個小鐵壺,壺口用蠟封著,里面是烈酒。她拔掉塞子,先讓鱗兒喝了一口。辛辣的液體順著喉嚨燒下去,就能夠在身體里點一把小小的火一樣暖和了。

岸邊是座廢漁村,木樁東倒西歪,破漁網纏在上面。村后有條土路,盡頭連著官道。白羽說,老漁夫把船藏在蘆葦蕩里,天亮前必須趕到,不然潮水一漲,船就漂走了。兩人把行囊重新捆緊,沿著土路快步走著。沙土被霜凍住了,踩上去吱嘎作響。每響一聲,鱗兒就忍不住回頭,生怕身后突然亮起鱗族追兵的燈火。

走到村口,一條瘦狗從破屋里躥出來,沖她們低吼。白羽彎腰作勢要撿石頭,狗夾著尾巴跑了。狗吠聲驚起幾只夜鳥,翅膀拍打聲在寂靜里格外刺耳。鱗兒心跳得發疼,手不自覺摸向腰間,那里本該有把短刀,可褪鱗儀式后,所有金屬都被巫醫收走了。她只能把手指蜷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穿過漁村,翻過一道低矮的沙丘,就能看見蘆葦蕩了。沙丘頂上風更大,吹得人睜不開眼。白羽走在前面,用身體替鱗兒擋風。沙丘另一側是緩坡,坡底黑壓壓一片,全是枯黃的蘆葦。老漁夫正蹲在岸邊,用纜繩把一條小木船往岸上拽。船底包著鐵皮,邊緣銹跡斑斑,但還能浮水。

老漁夫抬頭,露出一張被海風和鹽堿刻滿溝壑的臉。他看見白羽,點了點頭,目光掠過鱗兒,沒多問。白羽把行囊遞過去,漁夫接過來掂了掂,轉身放進船艙。船艙很小,只能容兩人并肩坐。艙底鋪著干草,干草上蓋著塊破帆布,帆布下隱約露出幾尾干魚的脊骨。

船槳也是舊的,槳面裂了縫,用麻繩纏了又纏。漁夫把槳遞給白羽,自己解纜繩。纜繩凍得僵硬,他呵了幾口白氣,才把它解開。鱗兒踏上船板,船身晃了晃,她差點跪倒,被白羽一把扶住。船底與沙灘摩擦,發出粗啞的刮擦聲。

離岸三丈,水色突然變深,從灰褐轉成墨綠。漁夫把船槳交給白羽,自己坐到船尾掌舵。他聲音沙啞,只說了一句:“順風,兩個時辰到淺灘。”便不再開口。白羽把槳插入水中,用力一劃,船頭破開細浪,朝北而去。

風從西北來,帆吃飽了力,船走得比槳更快。鱗兒坐在艙底,把外袍裹緊,還是止不住發抖。白羽脫下自己的夾襖蓋在她肩上,自己只剩單衣。鱗兒搖頭想把夾襖還回去,白羽按住她:“你傷口沒好,不能再受寒。”

水面偶爾漂過碎冰,撞擊船身,發出清脆的咔噠聲。鱗兒望著冰面,想起褪鱗池里那片被血染黑的水。她下意識摸了摸耳后,那里光滑得陌生,像一塊被磨平的石頭。水語已失,她再聽不見潮汐的耳語,也喚不來魚群。她現在是徹底的“人”,卻連人的話都說不利索——太久沒開口,嗓子像被沙紙磨過。

船行半途,天色由黑轉灰,東邊云層裂開一條縫,透出淡青色來。漁夫突然咳嗽起來,聲音像破風箱一樣。白羽回頭,看見他嘴角滲出一點血沫。漁夫擺擺手示意無妨,卻把舵柄握得更緊。船又行了一刻,前方出現一條灰白的線,那是陸地。漁夫壓低聲音:“前面就是淺灘,我只能送到這。再往前,水淺,船會擱淺的。”

白羽點頭,把船槳遞還給漁夫,自己起身整理行囊。漁夫把船靠向一片長滿葦草的緩坡,船底刮過沙礫,發出鈍響。鱗兒先跳下船,膝蓋一軟,跪在濕沙上。白羽隨后跳下,扶她站起。漁夫把纜繩拋上岸,讓她們自己系上。

離岸十步,漁夫忽然喊住白羽,從懷里摸出一個小布包扔過來。白羽接住,打開,是幾枚銅錢和一張皺巴巴的紙條。紙條上畫著一條彎彎曲曲的線,線盡頭標著一個小圓圈。漁夫用極低的聲音說:“順著線走,天黑前到驛站。驛站掌柜姓杜,提王后的名字,他會給口熱湯的。”

白羽把紙條揣好,朝漁夫深深鞠了一躬。漁夫沒再說話,把船推回深水,調轉船頭,很快消失在灰霧里。

淺灘上風小,卻仍冷。腳踩在濕沙上,留下深深淺淺的印子,海浪一來,印子就被抹平。鱗兒把外袍裹緊,跟著白羽往內陸走。沙地盡頭是一片雜樹林,樹枝光禿,掛著霜。林子里有條被人踩出的小徑,小徑上鋪著枯葉,踩上去簌簌響。

走出林子,是一條土官道,道旁立著半截石碑,碑上“斷浪”二字已被風沙磨得模糊。官道上有車轍,也有馬蹄印,卻不見行人。白羽說,這里離斷浪關還有四十里,天黑前得趕到驛站,否則野外露宿,傷口會凍裂。

兩人加快腳步。白羽走在前面,用一根樹枝撥開擋路的荊棘。鱗兒跟在后面,盡量踩白羽留下的腳印。每走一步,背上的傷口就抽疼一次,像有細線在拉扯。她咬牙,把呻吟咽回喉嚨。

走到官道拐彎處,忽然聽見前方有馬蹄聲。白羽立刻把鱗兒拉到路邊,兩人蹲在枯草里。馬蹄聲由遠及近,是一隊商旅,五六匹馬,馱著布匹和木桶。領隊的是個黑臉漢子,腰掛短刀,目光警覺。他經過兩人藏身處時,馬鞭一甩,差點抽到白羽手背。漢子沒停,繼續趕路,馬蹄聲很快遠去。

等人聲完全消失,白羽才帶鱗兒回到路上。她壓低聲音:“現在路上不太平,咱們得裝成逃荒的姐妹。”

鱗兒點頭。白羽從行囊里掏出一把灰土,往兩人臉上抹,又把頭發打散,用草繩胡亂束起。灰土帶著腥味,鱗兒皺了皺眉,沒說什么。

再走十里,日頭升得老高,卻仍舊沒有暖意。官道旁出現一個小茶棚,棚子用草席搭成,門口掛一塊破布,寫著“茶”字。棚子里坐著三兩個腳夫,正捧著粗瓷碗喝熱水。白羽摸了摸腰間,只剩幾枚銅錢。她讓鱗兒在棚外等,自己進去,用一枚銅錢買了兩碗熱水。

熱水冒著白氣,碗沿有缺口,卻不燙手。鱗兒捧著碗,小口啜飲,喉嚨里的刺痛被熱水沖淡。腳夫們談論著北邊的戰事,說斷浪關的楚將軍殺退了鱗族先鋒,卻也傷了元氣,朝廷遲遲不派援兵。鱗兒的手指在碗沿頓了頓,白羽用眼神制止她抬頭。喝完水,兩人把碗還給掌柜,繼續上路。

日頭偏西,官道前方出現驛站的影子。驛站比茶棚大,圍著一圈土墻,墻頭插著幾根破旗桿。門口蹲著一條黃狗,見人來,懶洋洋地抬眼,又趴下。白羽上前敲門,隔了好一會兒,才有個駝背老頭探出頭來。老頭打量兩人,目光落在鱗兒臉上,帶著狐疑。

白羽低聲說:“王后托我們來的。”

老頭眼神一變,立刻拉開門,讓兩人進去。院子里堆著柴垛,灶房冒著熱氣。老頭帶她們穿過院子,進到一間偏房,房里只有一張木床和一只火盆。老頭說:“先歇著,我去燒水。”

火盆里的炭火不旺,白羽蹲下去吹火,火苗躥起,映得鱗兒臉色更白。背上的傷口又開始滲血,白羽解開外袍查看,紗布被血浸透,黏在皮膚上。她小心地撕開,用驛站里的熱水清洗,再撒上隨身帶的藥粉。藥粉刺激傷口,鱗兒咬住袖子,一聲不吭。

老頭送來一盆熱粥,粥里漂著幾片咸菜。白羽道謝,把粥端給鱗兒。粥很稠,帶著柴火味,鱗兒幾口喝完,胃里有了暖意。老頭又送來一壺熱水,讓她們擦身。白羽把門窗關嚴,幫鱗兒脫下內衫,用溫水輕輕擦去血污。傷口邊緣紅腫,但還好沒有化膿,白羽松了口氣。

夜深,驛站外風聲呼嘯。白羽和鱗兒擠在一張床上,被褥雖然舊了些,卻十分干凈。鱗兒背對火盆,傷口被烤得發癢,她忍住不去撓。白羽握住她的手,低聲說:“睡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黑暗中,鱗兒睜著眼,聽見自己心跳,也聽見白羽的呼吸。她輕聲問:“到關城后,我該怎么見楚驍?”

白羽答:“先裝啞,再裝病。軍中缺少醫,你易容之后,他更看不出來,會把你留下的。”

鱗兒嗯了一聲,閉上眼。背上的疼還在,卻不再尖銳。她想起褪鱗池里那片漆黑的水,想起母后把逆鱗塞進她手心的溫度,想起漁夫那張被海風刮裂的臉。所有記憶混在一起,變成一股沉甸甸的重量,壓著她沉入睡眠。

火盆里的炭火漸漸暗下去。驛站外,黃狗叫了一聲,又歸于寂靜。風掠過屋脊,卷起幾片枯葉,葉子在空中打了幾個轉,落在院子的井臺上,再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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