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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金殿夜議

  • 劍鱗紀
  • 千央大帝
  • 2945字
  • 2025-08-15 23:44:04

皇城有一座聽雨臺,它的屋脊比城墻還高,風(fēng)從四面口子灌進來,把壓著檐角銅鈴吹得亂響。蕭然站在欄桿內(nèi)側(cè),袖口被風(fēng)掀起,露出里面的一層舊棉袍。棉袍的袖口脫了線,一根線頭在風(fēng)中晃蕩。他手里攥著一份折子,紙邊已經(jīng)毛了,折痕處幾乎要斷開。折子里寫著停戰(zhàn),寫著開倉放糧,還寫著把北境十郡的兵額減去三成。這些話他在心里過了無數(shù)遍,每個字都像磨盤上的豆子,被碾得碎碎的,可他還是不確定能不能讓老皇帝聽完。

臺階上傳來腳步聲,重而緩,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太師。太師姓韓,胡須花白,走路時總把一只手背在身后,好像隨時要掏出什么東西打人似的。蕭然把折子往袖里收了收,轉(zhuǎn)過身行禮。太師沒回禮,只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跟上。兩人就這么一前一后進了殿門,門軸發(fā)出干澀的吱呀聲,許是很久沒上過油了。

殿里點著十幾盞銅燈,燈油的氣味混著潮氣,悶得人心口發(fā)沉。老皇帝坐在龍案后面,面前攤著一張輿圖,圖上畫的是北境,線條粗糲。皇帝的手按在圖上,指節(jié)發(fā)白。蕭然快速跪下,額頭抵著冰涼的青磚,聽見自己的心跳撞在磚面上。

“北境來的急報。”皇帝的聲音淡淡地飄過來,讓蕭然后頸繃緊,“楚驍斬了鱗族先鋒,可赤潮還是沒退,反而往上游涌來。你怎么看?”

蕭然直起身,先把折子放到案角,用手壓住,再開口:“臣以為,赤潮其實并非兵禍,而是水道淤塞所致。上游雪水大,下游冰層還未化開,水無路可走,便漫上岸。若能疏浚舊河,引赤潮歸槽,可免一戰(zhàn)。”

太師在旁冷笑:“書生之見。鱗族趁水勢而來,你疏一條河,他們便退?若他們不退,再掘堤淹我十郡?”

蕭然沒回頭看太師,只直直地看向皇帝:“臣愿親赴北境,攜工部水師,一月之內(nèi)見分曉。若鱗族不退,臣甘受軍法。”

皇帝沒立刻回答,手指在輿圖上慢慢劃著,劃到斷浪關(guān)時刻意停下。那里被朱筆圈了一個粗重的圓。

“楚驍?shù)恼圩由险f,軍中缺糧。”皇帝抬頭,目光直直落在蕭然臉上,“你說停戰(zhàn)……那糧又從哪來?”

“開永豐倉。”蕭然聲音平穩(wěn),“永豐倉存糧四十萬石,足夠北境半年。先賑軍,再賑民,人心穩(wěn),則邊關(guān)穩(wěn)。”

太師插話:“永豐倉是京畿根本,一動,民心先亂。”

蕭然終于轉(zhuǎn)向太師:“倉因民而設(shè),民若餓死,倉有何用?”

太師胡子抖了抖,似要發(fā)作,皇帝抬手止住。皇帝的手背上有老人斑,斑下青筋凸起,讓人不由得想起枯藤、老樹和昏鴉。

“朕記得,你幾年前在江州治水,也是這般說辭。”皇帝語氣聽不出喜怒,“后來江州堤壩決口,你還挨了三十杖。”

蕭然垂眼:“臣記得,這些杖傷至今未愈,每逢陰雨天便隱隱作痛。這痛提醒著臣,再不敢妄言。”

皇帝沉默片刻,忽然問:“若朕讓你再挨三十杖,換北境停戰(zhàn),你愿不愿?”

蕭然叩首:“愿。”

殿里安靜得能聽見燈芯爆開的輕響。皇帝伸手,把案角那份折子拿過來,慢慢展開。折子上的墨跡已被蕭然手心的汗暈開一小塊。皇帝看完,折起,放進袖中。

“明日早朝,你再奏。”皇帝說,“若群臣無異議,你便啟程。”

太師皺眉:“陛下——”

皇帝抬眼,目光在燈影里顯得渾濁,仍帶著不容置疑的硬度:“朕乏了,都退下吧。”

蕭然退出殿門時,后背的汗水把棉袍粘住,冷風(fēng)一吹,那冰涼之感頓時竄上蕭然的脊背。他沿著長長的宮道走,兩邊宮墻高得看不見頂,只露出一線灰白的天。走到拐角,一個小太監(jiān)追上來,遞給他一只小小的油紙包。

“韓太師讓奴才轉(zhuǎn)交。”小太監(jiān)低聲說。

蕭然接過,沒有多問,繼續(xù)往宮外走去。直到出了宮門,站在御街石階上,他才拆開紙包。里面是一枚銅鑰匙,鑰匙柄上刻著一個“水”字。鑰匙下壓著一張紙條:永豐倉側(cè)門,丑時。

蕭然把鑰匙攥進掌心,銅片割得皮肉生疼。他抬頭看天,天上沒有星,也沒有雪,只有厚重的云壓得很低,看上去隨時會塌下來。

他沒有回府,而是沿著御街一直往北,走到城墻根下的永豐倉。倉門緊閉,守兵抱著長槍打盹。蕭然繞到側(cè)門,鑰匙插進鎖孔,輕輕一擰,鎖開了。門軸同樣干澀,他不得不慢慢推,讓門縫一點點擴大,直到能側(cè)身進去。

倉內(nèi)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只有高處的小窗透進一點灰光。蕭然從袖里摸出火折子,吹亮,照見一排排糧袋,堆得像山。他沿著糧袋之間的窄道走,走到最里面,看見一個人影背對他站著。

人影轉(zhuǎn)過身,是太師。太師沒穿朝服,只穿一件灰布長袍,看起來就像個普通老人,一點也沒有朝堂高官的氣勢。

“你來了。”太師說,“知道這是什么倉嗎?”

蕭然答:“永豐倉。”

“不,這是死倉。”太師伸手拍了拍糧袋,“四十萬石,夠十萬人吃半年,也夠十萬人死一次。你若動了它,餓瘋的百姓會先把你撕碎,再撕碎朝廷。”

蕭然沒退:“不動,北境就會先餓死。一樣是這被撕碎的結(jié)局。”

太師盯著他,“你以為你在救人,可你救不了所有人。你只會讓更多人死得更快!”他的目光很像屠夫用鈍的刀子,那種刀子切肉不爽利,反而每次都能剜下很多肉沫下來。

蕭然握緊火折子,火光在他臉上跳動,照出他眼底的紅血絲:“當(dāng)前江州決口,我親眼看見百姓扒樹皮吃!我挨的三十杖,每一杖都在提醒我,我欠他們一條命。今日再讓我選,我還是選開倉。”

太師沉默良久,忽然從袖里掏出另一把鑰匙,扔給蕭然:“永豐倉正門的鑰匙。你若真敢開,就明早當(dāng)著百官開。別半夜來這里做賊。”

鑰匙落在蕭然腳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太師轉(zhuǎn)身,從側(cè)門出去,門沒關(guān)嚴,風(fēng)灌進來,吹得火折子忽明忽暗。

蕭然彎腰撿起鑰匙,銅片冰涼。他把兩把鑰匙并在一起,對他來說,這就是并著的兩條路,一條通向生,一條通向死,可他分不清哪條是哪條。

他吹滅火折子,退出糧倉,鎖好門。鑰匙重新放回袖中,貼著皮膚,鑰匙被寒風(fēng)吹久了,很是冰冷,但是在他看來卻燙得像一塊烙鐵。

宮墻外的風(fēng)更大了,卷起地上的碎雪,打在臉上生疼。蕭然還是沒回府,而是去了城南的一個小院。院門沒鎖,他推門進去,院里堆滿木箱,箱上蓋著油布。油布掀開,里面是嶄新的鐵鍬、麻袋、粗繩,還有幾袋未開封的豆種。

一個人影從屋里出來,是海藍。她穿漢人衣裳,頭發(fā)用布巾包起,和普通的農(nóng)婦沒有任何區(qū)別。

“鑰匙拿到了?”她問。

蕭然點頭,把兩把鑰匙都給她看。海藍接過,掂了掂,臉色凝重:“太師不會善罷甘休。”

“我知道。”蕭然說,“可我不能等。北境的糧只能撐十天。”

海藍把鑰匙還給他,轉(zhuǎn)身進屋,抱出一個小木匣:“這里面是鱗族水師的布防圖,你帶在身上。若朝廷問責(zé),你就說,用永豐倉換鱗族停戰(zhàn),兩相抵消。”

蕭然接過木匣,卻沒立刻走。他站在院中,看著那些鐵鍬和豆種,忽然問:“你們鱗族,真的會因為一袋糧停戰(zhàn)?”

海藍搖頭:“不會。但會因為一袋糧,少死一個人。少死一個,就少一分仇……你我都清楚,仇恨不是一天結(jié)的,也不會一天解的。”

蕭然點頭,把木匣揣進懷里。他轉(zhuǎn)身要走,海藍叫住他,遞給他一個小小的布包:“路上吃。”

布包里是幾塊干硬的魚干,帶著腥咸的味道。蕭然沒客氣,先直接塞進嘴里了半塊,嚼得牙根發(fā)酸。

他離開小院時,天已經(jīng)微微發(fā)亮。宮墻的影子斜斜地拖在街上,像一條黑色的河。蕭然沿著影子走,影子越來越短,他的腳步卻越來越沉。

走到御街盡頭,他停下來,從懷里摸出那兩把鑰匙,并排放在掌心。銅片映著晨光,閃著冷冷的光。他突然愣住了,想起江州決口那天,也是這樣的早晨,他站在堤上,看著水漫過屋脊,屋頂上的人向他揮手,他沒來得及救。

他把鑰匙重新握緊,覺得自己握住了三年前沒握住的那些手。

早朝的鐘聲遠遠傳來,低沉而悠長。蕭然整了整衣冠,朝宮門走去。他的影子在晨光里顯得很長,長得幾乎能觸到北境的江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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