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那些遍布崖壁的眼睛才緩緩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陳濁一直僵立在原地,直到第一縷陽光刺破云層,照在養骨崖上,他才像是從一場漫長的噩夢中驚醒,渾身一軟,差點癱倒在地。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上面還殘留著黑色粘液的腥臭氣味,后背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提醒著他昨晚經歷的一切并非幻覺。
胸口的玉佩依舊溫潤,只是似乎比之前黯淡了一些,里面蘊含的那股清涼氣息也變得微弱了許多。陳濁輕輕撫摸著玉佩,心中充滿了疑惑。這枚看似普通的玉佩,顯然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它不僅能抵御那詭異的骨絲和黑色粘液,甚至還能暫時抗衡壁畫符號的吸力。
父母留下的遺物……難道他們并非只是普通的凡人?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被陳濁壓了下去。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當務之急是弄清楚昨晚到底發生了什么,以及那瘦高人形和壁畫符號的來歷。
他環顧四周,養骨崖又恢復了往日的模樣,風穿過骸骨的嗚咽聲再次響起,只是在陳濁聽來,那聲音中似乎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詭異。
其他洞窟里終于有了動靜,一些修士從里面走了出來,他們大多面色疲憊,眼神中帶著一絲驚魂未定。顯然,昨晚的異常并非只有陳濁一個人察覺到了。
“陳濁師弟,你沒事吧?”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陳濁轉頭看去,只見一個身材高大、臉上帶著一道疤痕的青年正站在不遠處,關切地看著他。
這是他的師兄,趙奎。
趙奎入門比陳濁早五年,修為也比他高出不少,已經達到了《殘陽骨經》的第三重境界“骨皮境”,能夠在體表凝聚出完整的骨甲。他為人還算不錯,當年陳濁剛入門時,就是他給了陳濁那塊伴骨顱骨。
“趙奎師兄,我沒事,只是昨晚有些不安穩。”陳濁搖了搖頭,沒有說實話。昨晚的經歷太過詭異,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也不確定是否可以信任任何人。
趙奎的目光在他身上掃了一圈,當看到他后背的傷口和臉上殘留的疲憊時,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你的伴骨呢?我沒看到你帶在身上。”
陳濁心中一緊,低聲道:“昨晚……不小心打碎了。”
“打碎了?”趙奎的臉色變得有些嚴肅,“伴骨與修士心神相連,輕易不會損壞,你昨晚到底遇到了什么?”
陳濁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說一部分實話:“昨晚我聽到崖壁深處有奇怪的敲擊聲,出去查看時,遇到了一個……很詭異的東西,伴骨就是在和它交手時打碎的。”
“詭異的東西?”趙奎的眼神變得凝重起來,“什么樣的東西?”
陳濁努力回憶著瘦高人形的模樣:“很高,很瘦,皮膚是死灰色的,沒有五官,只有一張很大的嘴,能化作黑煙……”
他的話還沒說完,趙奎的臉色就猛地一變,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眼神中充滿了恐懼:“你……你說的是‘無面骨魔’?”
“無面骨魔?”陳濁愣住了,“那是什么?”
趙奎深吸一口氣,壓低了聲音,語氣帶著一絲顫抖:“那是養骨崖的禁忌!據說在很久很久以前,養骨崖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一位上古大能為了鎮壓某種恐怖的邪祟,用無數生靈的骸骨堆砌而成的。而那邪祟的殘念,就化作了無面骨魔,潛伏在養骨崖的深處,以吸食修士的骨煞和精血為生!”
“宗門的典籍里記載,無面骨魔每一次出現,都會伴隨著大規模的骨潮,當年……當年那場幾乎讓殘陽宗覆滅的骨潮,就是因為無面骨魔的蘇醒!”
陳濁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他沒想到那瘦高人形竟然有這么可怕的來歷。如果趙奎說的是真的,那昨晚自己能活下來,簡直是個奇跡。
“可是,師兄,”陳濁疑惑道,“典籍里有沒有記載,無面骨魔會被……壁畫上的符號吸走?”
“壁畫符號?”趙奎愣住了,“什么壁畫符號?”
陳濁便將自己逃入洞窟,遇到壁畫上的三角形符號,以及無面骨魔被符號吸走的事情說了一遍。
趙奎越聽臉色越白,當聽到那個三角形符號時,他的身體甚至開始微微顫抖起來:“三……三骨聚煞符!那是鎮壓無面骨魔的封印核心!怎么會……怎么會出現在那里?”
“據說,三骨聚煞符只有宗主和幾位長老才知道具體的位置,而且那附近都布有強大的禁制,防止外人靠近。你怎么會跑到那里去?”
陳濁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當時情況緊急,我只是隨便找了個洞窟鉆了進去。”
趙奎沉默了片刻,眼神復雜地看著陳濁:“師弟,你昨晚能從無面骨魔手下活下來,還能引動三骨聚煞符,恐怕不是巧合。這養骨崖……要變天了。”
他頓了頓,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骨盒,遞給陳濁:“這個給你。”
陳濁接過骨盒,入手冰涼。他打開一看,里面裝著一枚指骨,這指骨比他之前的伴骨要粗壯許多,表面布滿了復雜的紋路,散發著濃郁而精純的骨煞氣息。
“師兄,這是……”
“這是我早年得到的一塊‘玄鐵骨’,蘊含的骨煞比普通骸骨要濃郁十倍,本來是想留著沖擊骨皮境巔峰時用的。”趙奎擺了擺手,“你現在失去了伴骨,修煉會大受影響,這玄鐵骨你先用著吧。”
陳濁心中一暖,正要推辭,卻看到趙奎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那光芒一閃而逝,快得讓他以為是錯覺。
“師兄,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拿著!”趙奎的語氣突然變得有些強硬,“現在養骨崖不太平,多一分實力,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你我同門一場,不必客氣。”
陳濁看著趙奎,心中那絲疑慮又冒了出來。趙奎雖然平時還算照顧他,但也絕非慷慨之人,這玄鐵骨如此珍貴,他怎么會輕易送人?
而且,他總覺得趙奎的反應有些過于激動了,尤其是在聽到三骨聚煞符的時候。
“怎么?你不相信我?”趙奎的臉色沉了下來。
陳濁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將骨盒收了起來:“多謝師兄。”
“嗯。”趙奎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一些,“你先回去休息吧,好好煉化玄鐵骨,恢復一下。我去通知其他師兄弟,加強戒備。”
說完,趙奎轉身就走,他的步伐很快,甚至帶著一絲倉促。
陳濁看著趙奎離去的背影,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總覺得,趙奎似乎隱瞞了什么。
回到自己的洞窟,陳濁并沒有立刻開始煉化玄鐵骨,而是將自己反鎖在洞窟深處,仔細檢查了一遍周圍的環境,確認沒有異常后,才拿出了那枚玄鐵骨。
玄鐵骨入手冰涼,上面的紋路確實復雜而神秘,散發的骨煞也極其精純,比他之前的伴骨要強太多了。趙奎能拿出這樣的東西,確實是下了血本。
但不知為何,陳濁總覺得這玄鐵骨上,似乎縈繞著一股淡淡的、若有若無的香味。
那香味很奇特,不像花香,也不像草木香,反而帶著一絲……肉香?
準確地說,是骨頭被熬煮到極致時,散發出的那種濃郁的、誘人的香氣。
陳濁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正常的骸骨,包括伴骨和他接觸過的其他特殊骸骨,都只有腥甜或陰冷的氣息,絕不可能有這種類似食物的香味。
他將玄鐵骨湊到鼻子前,仔細嗅了嗅。
沒錯,就是骨香。而且這香味似乎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聞得久了,竟然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饑餓,肚子里傳來“咕嚕咕嚕”的叫聲。
這種饑餓感很奇怪,不是尋常的腹中空空,而是一種源自骨髓深處的、想要吞噬某種東西的渴望。
陳濁心中警鈴大作,立刻將玄鐵骨放回骨盒,蓋了起來。
隨著骨盒關閉,那股骨香被隔絕,腹中的饑餓感也隨之減弱了不少,但陳濁的后背卻已經被冷汗浸濕。
這玄鐵骨有問題!
趙奎……他到底想干什么?
是故意害他,還是這玄鐵骨本身就有問題,連趙奎自己都不知道?
陳濁的腦海里一片混亂。他回想起趙奎剛才的表情,那一閃而逝的異樣光芒,還有他倉促離去的背影……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心中升起:趙奎,可能已經不是“趙奎”了。
或者說,他至少被某種東西影響了。
陳濁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如果連朝夕相處的師兄都不能信任,那這殘陽宗,這養骨崖,還有誰是可以相信的?
他拿起骨盒,走到洞窟深處一個隱秘的角落,將骨盒藏了起來。他決定暫時不動這玄鐵骨,先弄清楚它的來歷和趙奎的異常再說。
做完這一切,他靠在冰冷的巖壁上,閉上眼睛,開始梳理昨晚的經歷。
無面骨魔、三骨聚煞符、會吸人的壁畫、詭異的骨風鈴、趙奎的異常、帶香味的玄鐵骨……
這些線索像一團亂麻,纏繞在一起,讓他理不出頭緒。但他隱隱覺得,這些事情背后,似乎有一條無形的線在串聯著,指向一個巨大的秘密。
而那個秘密,很可能就隱藏在養骨崖的最深處,隱藏在那些被禁忌的歷史和傳說之中。
他想起了那個在識海里響起的古老聲音——“祭品……不夠……”
祭品?不夠?
它需要什么樣的祭品?又想要做什么?
陳濁的眼神變得越來越深邃。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渾渾噩噩地修煉了。想要活下去,想要揭開這些秘密,他必須主動去探索,去尋找答案。
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是瘋狂的邊緣。
就在這時,洞窟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以及趙奎的呼喊聲:“陳濁師弟,你在嗎?宗主出關了,讓我們所有人都去主峰集合!”
宗主出關了?
陳濁猛地睜開眼睛,心中充滿了驚訝。
那位閉關了三年,幾乎被所有人遺忘的宗主,竟然在這個時候出關了?
這是巧合,還是……與昨晚的事情有關?
他站起身,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朝著洞窟外走去。
無論如何,去看看總是好的。或許,這位神秘的宗主,能給他一些答案。
當他走出洞窟時,看到趙奎正站在外面等他,臉上帶著一種詭異的、僵硬的笑容。
陽光照在趙奎臉上的疤痕上,讓那疤痕看起來像是一條蠕動的蟲子。
陳濁的心中,再次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今天的養骨崖,似乎比昨晚更加詭異。
而那股淡淡的骨香,仿佛穿透了骨盒的封鎖,再次在空氣中彌漫開來,鉆入他的鼻腔,勾起他骨髓深處那股莫名的饑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