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斷骨城廢墟的第三個月,陳濁站在葬仙谷的入口,望著眼前被灰白色霧氣籠罩的峽谷,眉頭緊鎖。
半身骨化的后遺癥比他想象的更棘手。每到月圓之夜,左半邊身體的骨甲就會發燙,骨祖殘念的碎片會趁機沖擊他的識海,讓他產生撕裂一切的沖動。若不是心核與玉佩印記死死壓制,他恐怕早已淪為新的骨魔。
“葬仙谷……據說藏著上古修士對抗骨煞的秘法。”陳濁撫摸著左臂的骨甲,那里的紋路因骨煞的躁動而微微發亮。根據守墓人典籍的記載,葬仙谷是大寂滅前修仙者的埋骨地,谷中生長著一種名為“鎮魂花”的奇草,能壓制精神異化,或許能緩解他的骨化癥狀。
峽谷入口的霧氣帶著刺骨的寒意,吸入一口,竟讓他識海的骨祖殘念發出一聲愉悅的輕吟。陳濁心中一凜,運轉燼心之力護住心神,緩步踏入霧中。
霧氣比銹風走廊的蝕氣更加詭異,不僅能腐蝕修士的靈力,還能扭曲感知。走了不到半個時辰,陳濁就發現自己在原地打轉——周圍的景物完全一樣,都是枯死的古樹和散落的斷骨,連風聲都帶著重復的嗚咽。
“幻境?”他停下腳步,指尖彈出一道白光,擊中身旁的枯樹。白光穿透樹干,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枯樹的輪廓隨之扭曲、消散,露出后面更深的霧氣。
“看來不是普通的幻境。”陳濁沉下心,將燼心之力注入雙眼。在白光的映照下,霧氣中浮現出無數細小的絲線,這些絲線連接著枯樹與斷骨,編織成一張巨大的“感知網”,正是這張網扭曲了他的方向感。
而絲線的源頭,來自峽谷深處一座隱約可見的石塔。
陳濁順著絲線的牽引,避開感知網的節點,向石塔走去。越靠近石塔,霧氣越稀薄,空氣中開始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檀香,與骨煞的腥甜氣息形成奇異的平衡。
石塔通體由青色巖石砌成,塔身刻滿了梵文,塔頂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青苔,顯然已經存在了極其久遠的年代。塔前的空地上,坐著一個枯瘦的老僧。
老僧穿著破爛的僧袍,須發皆白,雙目緊閉,雙手結禪定印,周身縈繞著一層微弱的金光。詭異的是,他的半截身體已經與石塔的基座融為一體,露出的皮膚上布滿了與陳濁相似的骨紋,卻被金光死死鎖在皮下,無法蔓延。
“施主,來了。”老僧沒有睜眼,聲音沙啞卻平靜,仿佛早已等候多時。
陳濁心中一驚:“前輩認識我?”
“不認識。”老僧緩緩睜眼,他的眼球渾濁不堪,卻透著一股洞悉世事的智慧,“但我認識你身上的‘東西’——骨祖的殘念,與克制它的‘燼心’。”
“前輩知道骨祖?”
“老衲曾是鎮界骨陣的守陣僧。”老僧嘆了口氣,“大寂滅時,骨陣失控,老衲被骨煞侵蝕,逃到此處,以枯禪鎮壓骨煞,一坐就是三百年。”
陳濁這才注意到,老僧周身的金光與他的燼心之力有著微妙的共鳴,都是以“守心”為核心的力量。
“前輩可知如何徹底清除骨祖殘念?”
老僧搖了搖頭:“骨祖的本質是‘虛空侵蝕’與‘眾生惡念’的結合,除非能凈化虛空,否則它永遠會像附骨之疽般存在。但老衲知道如何幫你壓制骨化——葬仙谷的鎮魂花,需以‘無垢之心’澆灌才能綻放,而你的燼心之力,正是它需要的養分。”
他指向石塔后方:“那里有一片鎮魂花海,可惜百年前被骨煞污染,只剩下最后一株幼苗。能否讓它綻放,就看施主的道心了。”
陳濁順著他指的方向走去,果然在石塔后方發現了一片枯萎的花圃,花圃中央,一株只有兩片嫩葉的幼苗正艱難地從石縫中鉆出,葉片上布滿了暗綠色的斑點——顯然已被骨煞侵蝕。
他蹲下身,將手掌輕輕按在幼苗旁的土地上,運轉燼心之力。溫潤的白光順著掌心滲入土壤,流向幼苗的根部。
幼苗的葉片微微顫抖,暗綠色的斑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第三片嫩葉緩緩舒展開來,葉片上浮現出淡淡的金色紋路,散發出令人心神安寧的香氣。
但就在這時,陳濁左臂的骨甲突然爆發出刺眼的綠光,骨祖殘念借著他力量外泄的瞬間,猛地沖擊他的識海!
“桀桀……想凈化我?癡心妄想!”骨祖的聲音在識海炸響,無數扭曲的人臉從綠光中涌出,撕扯著他的道心。
陳濁的意識劇烈波動,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骨爪閃爍著寒光,竟要撕碎眼前的鎮魂花幼苗!
“守住本心!”老僧的聲音如同洪鐘,在他識海響起,“骨祖能侵蝕你的身體,卻奪不走你的道心!”
道心……
陳濁猛地想起林晚秋的笑容,想起魏塵長老的血字,想起墨塵的犧牲。那些溫暖的記憶如同利劍,刺破了識海的混亂。
“我的道心,不是你能動搖的!”他嘶吼著,將燼心之力催動到極致,心核與玉佩印記同時爆發,死死將骨祖殘念壓回左臂的骨甲中。
骨甲上的綠光迅速黯淡,留下密密麻麻的裂紋,像是經歷了一場激烈的內斗。
而石塔后的鎮魂花幼苗,在他道心穩固的瞬間,突然綻放開來。
那是一朵極其美麗的花,花瓣呈半透明的金色,花蕊中流淌著純凈的白光,香氣彌漫開來,不僅凈化了周圍的骨煞,還順著陳濁的掌心涌入他的體內,滋養著他受損的識海。左臂的骨甲上傳來一陣酥麻的癢意,部分骨紋竟在金光中消退,露出下面淡粉色的新生皮膚。
“成了。”老僧的聲音帶著欣慰。
陳濁站起身,感受著體內前所未有的清明,以及骨化癥狀的緩解,心中充滿了感激:“多謝前輩。”
“不必謝我。”老僧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金光漸漸消散,“老衲的枯禪已破,該去與昔日的同門匯合了。這石塔中有老衲記錄的‘鎮心訣’,或許能幫你徹底掌控骨化的力量。記住,骨煞并非純粹的惡,正如生機并非純粹的善,能駕馭兩者,方能真正對抗骨祖。”
話音未落,老僧的身影便徹底消散在金光中,只留下石塔前一道淺淺的坐痕。
陳濁對著坐痕深深一拜,走進石塔。
石塔底層的石壁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梵文,正是老僧所說的“鎮心訣”。與鎮魂訣不同,鎮心訣并非壓制骨煞,而是引導、轉化——將骨煞中蘊含的力量剝離出來,與燼心之力融合,形成一種全新的“陰陽骨煞”。
“駕馭兩者……”陳濁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明悟。
他在石塔中盤坐下來,按照鎮心訣的記載,嘗試引導左臂的骨煞。起初,骨煞狂暴而桀驁,不斷沖擊他的經脈,但在鎮魂花香氣的安撫和燼心之力的引導下,漸漸變得溫順起來,如同被馴服的猛獸,與燼心之力纏繞、交融。
當第一縷融合了骨煞與生機的灰色氣流在體內形成時,陳濁的左眼突然亮起一道暗綠色的光,與右眼的清明形成鮮明對比——他的半身骨甲上,浮現出與鎮心訣梵文相似的紋路,既非純粹的骨白,也非生機的淡粉,而是一種深邃的灰。
這種灰色力量,既保留了骨煞的破壞力,又蘊含著生機的韌性,剛柔并濟,詭異而強大。
就在他沉浸在力量蛻變的喜悅中時,石塔外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伴隨著骨甲摩擦的“咯吱”聲。
陳濁心中一凜,沖出石塔,只見葬仙谷的霧氣變得漆黑如墨,無數由骨煞凝聚而成的“骨影”正從霧中涌出,它們的形態與鎮骨淵的無面骨魔相似,卻更加龐大,眼中閃爍著與骨祖同源的幽綠光芒。
“骨祖……竟然能影響到這里?”陳濁握緊了拳頭,灰色的力量在掌心流轉。
骨影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嘶吼著撲了上來。陳濁不再猶豫,身形一動,灰色氣流如臂使指,既以骨煞的狂暴撕裂骨影的軀體,又以生機的韌性修復著戰斗中受損的經脈。
他的身影在骨影中穿梭,左眼的幽綠與右眼的清明交替閃爍,如同游走在瘋狂與理智邊緣的舞者。
這場戰斗持續了整整一夜。當晨曦再次刺破霧氣時,葬仙谷的骨影已被盡數消滅,陳濁拄著凝結骨煞形成的灰色骨劍,站在石塔前,望著峽谷深處那片更加濃郁的黑霧,眼神變得無比凝重。
骨影的出現絕非偶然。這意味著骨祖的力量正在加速復蘇,甚至能跨越遙遠的距離,侵蝕像葬仙谷這樣的隱秘之地。
“碎星原……”陳濁想起守墓人典籍中最后的記載,那里是鎮界骨陣的最后一個節點,也是骨祖力量最薄弱的地方。若要找到徹底對抗骨祖的方法,碎星原是他的下一站。
他最后看了一眼石塔和那株綻放的鎮魂花,將鎮心訣的梵文刻在心中,轉身踏入了通往碎星原的迷霧。
半身骨甲上的灰色紋路在晨光中流轉,既帶著骨煞的冰冷,又透著生機的溫度。陳濁知道,他的道心之路,已經進入了最關鍵的階段——不再是單純的守護,而是要主動走向骨祖的核心,以這融合了瘋狂與理智的“燼心”,徹底了結這場跨越萬古的恩怨。
碎星原的風,比葬仙谷更加凜冽,那里的骨煞,也將比以往任何地方都更加狂暴。但陳濁的腳步,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堅定。
因為他終于明白,真正的道心,從不是在光明中綻放,而是在黑暗與瘋狂的邊緣,依然能守住那一點不滅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