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霧里的風突然轉了向,卷著股鐵銹味撲面而來。我這才看清,那小鬼拖著的是團亂糟糟的黑東西,仔細瞅竟像是團糾結的根須,上面還沾著濕泥,正是上午被玄塵踩爛的尸心草根莖。
“他娘的,還真敢往圈套里鉆?!毙m往地上啐了口,桃木劍在掌心轉了個圈,“這草性陰,專吸童魂,那黑衣服的是想借小鬼的怨氣催熟它?!?
話音剛落,小鬼突然發(fā)出尖利的嘶鳴,拖著根須猛地往黑霧深處竄。玄塵手腕一翻,劍穗上的銅鈴“嗡”地炸響,原本飄忽的黑霧竟被震得退開半尺,露出底下坑坑洼洼的墳包。
“孽障,還敢跑?”玄塵沒追,反倒從懷里摸出枚銹跡斑斑的銅錢,屈指往空中一彈。銅錢打著旋兒落在小鬼頭頂,竟像生了根似的嵌在那層薄薄的白霜里。
怪事發(fā)生了。那小鬼渾身一顫,拖著根須的動作突然僵住,兩個黑洞洞的眼窩里紅光亂閃,卻怎么也邁不開腿。玄塵伸出兩根手指凌空一點,它竟身不由己地轉過身,慢吞吞地往我們這邊挪,活像被線牽著的木偶。
“這叫‘拘影術’,比早上那拘靈術高著三個輩分。”玄塵斜睨我一眼,嘴角勾著點得意,“看好了,馭鬼不是光靠打殺,得捏住它們的七寸。這小鬼死在水里,魂魄里帶著水腥氣,銅錢屬金,金生水卻能鎮(zhèn)水,正好克它?!?
我盯著那枚銅錢,果然見小鬼身上的黑氣在慢慢變淡,拖著的尸心草根須也蔫了不少,沾著的濕泥簌簌往下掉。
“它好像……不太對勁。”我突然發(fā)現(xiàn),小鬼挪動的姿勢很古怪,像是被什么東西從后面拽著,每挪一步,腿肚子就抽搐一下,黑氣里隱約能看見細小的水紋在晃。
玄塵的臉色沉了沉,桃木劍突然指向小鬼身后:“藏在那兒看戲呢?出來!”
黑霧“嘩啦”一聲翻涌起來,從一個半塌的墳包里鉆出個黑影,瘦得像根晾衣桿,身上裹著件破爛的黑袍,臉藏在兜帽里,只能看見一截慘白的下巴。
“玄老道,別來無恙啊?!蹦呛谟暗穆曇粝裆凹埬ツ绢^,“沒想到你還帶著個這么好的鼎爐,倒是省了我不少功夫?!?
“鼎爐你娘個腿?!毙m罵了句臟話,桃木劍直指對方,“三年前讓你跑了,今天還敢送上門來,看來你那身骨頭是不想要了?!?
黑袍人沒接話,突然從懷里掏出個陶罐,往地上一摔。陶片四濺的瞬間,無數(shù)只黑蟲子從里面爬出來,每只都有指甲蓋大,翅膀嗡嗡作響,肚子是透亮的綠,看著就像剛吸飽了血。
“尸蠱。”玄塵拽著我往后退了兩步,“這孫子想把咱們當養(yǎng)料。”
那些蟲子落地就往我們這邊涌,所過之處,野草全被啃成了渣。我剛想掏出符紙,卻被玄塵按住手:“別急,讓你見識下啥叫一物降一物。”
他突然沖著那只被拘住的小鬼低喝一聲:“去,把這些玩意兒吞了!”
銅錢猛地發(fā)燙,小鬼發(fā)出一聲不情愿的嗚咽,卻還是調(diào)轉頭,張開沒臉的腦袋。那些尸蠱像是見了克星,突然掉頭想跑,可小鬼周身的黑氣突然暴漲,像張網(wǎng)似的把蟲子全兜了進去。
“咔嚓咔嚓”的咀嚼聲在黑霧里格外清楚,小鬼的黑氣肉眼可見地變濃了些,只是眼窩里的紅光透著股掙扎。
“瞧見沒,馭鬼得用對法子。”玄塵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輕,“這小鬼雖是淹死的,卻屬至陰,正好克這些至邪的玩意兒。不過得盯著點,別讓它貪嘴撐著了?!?
黑袍人見尸蠱被滅,突然往墳包里扔了個火折子。火苗落地的瞬間,整個亂葬崗突然亮起數(shù)不清的綠點,竟是藏在各處的孤魂野鬼被引了出來,一個個伸長了胳膊,發(fā)出“嗬嗬”的喘氣聲。
“想群毆?”玄塵冷笑一聲,突然扯開嗓子喊,“都給老子站住!”
這一嗓子震得我耳膜發(fā)疼,更奇的是,那些圍過來的鬼魂竟真的僵在原地,有的抬起的胳膊還保持著抓撓的姿勢,像是被按了暫停鍵。
“這是‘鎮(zhèn)魂吼’,對付這些沒主的野鬼最管用。”玄塵一邊解釋,一邊從兜里摸黃符,“但撐不了多久,小墨,左手掐訣,跟著我念:天地玄宗,萬炁本根——”
我依著他的樣子左手成拳,拇指扣在無名指根,跟著念出咒語。剛念完最后一個字,就感覺手心發(fā)燙,玄塵甩出的符紙突然在半空炸開,金光像雨點似的落在那些鬼魂身上。
慘叫聲此起彼伏,大多數(shù)鬼魂被金光沾到就化作了青煙,只剩下幾個怨氣重的還在原地打轉。玄塵腳尖一點,桃木劍帶著風聲劈過去,劍氣掃過之處,那些鬼魂像被剪刀剪過的紙人,齊刷刷散成了碎片。
“搞定?!毙m收劍回鞘,剛要喘口氣,突然臉色一變,“不好!”
那只小鬼不知何時掙脫了銅錢的束縛,正發(fā)瘋似的往黑袍人那邊沖,黑氣里的根須突然爆開,黑綠色的汁液濺得滿地都是。黑袍人發(fā)出一陣怪笑,突然從兜帽里掏出個黑木牌子,往小鬼頭頂一按。
“啊——”小鬼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慘叫,黑氣瞬間被牌子吸走大半,原本模糊的身形變得透明起來,兩個眼窩里的紅光也淡得快看不見了。
“敢在我面前動我的東西?”玄塵怒喝一聲,突然抓起地上的小鬼,另一只手快如閃電地按在黑木牌上。他掌心泛起層淡淡的金光,那牌子竟像被火燒似的冒出白煙,黑袍人“哎喲”一聲松開了手。
“這是養(yǎng)鬼牌,能強行抽走鬼魂的精氣?!毙m把小鬼護在身后,牌子被他捏在手里,很快燒成了灰,“這孫子是想借尸心草的陰氣,再用養(yǎng)鬼牌榨干小鬼的魂,煉出陰煞來?!?
小鬼縮在玄塵腳邊,黑氣微弱得像根快要熄滅的蠟燭,卻還是往玄塵褲腿上蹭了蹭,發(fā)出細若蚊蠅的嗚咽。
“算你還有點良心?!毙m難得沒罵它,從兜里摸出張黃符,燒成灰拌著唾沫抹在小鬼頭頂,“這是護魂符灰,能暫時穩(wěn)住你的魂體,再敢亂跑,我就把你塞回籠子里鎖到下輩子。”
黑袍人見勢不妙,轉身就往黑霧深處跑,玄塵想追,卻發(fā)現(xiàn)周圍的黑霧突然變得粘稠起來,像浸了水的棉花,抬腿都費勁。
“想跑?”玄塵從懷里摸出個小小的八卦鏡,鏡面照著黑袍人的背影,“小墨,看好了,這叫‘定影術’,專治跑得快的雜碎?!?
他對著鏡子念念有詞,鏡面突然射出道白光,正好打在黑袍人后心。那人跟被釘在地上似的,猛地僵住,黑袍下的身子開始抽搐,很快就軟倒在地,化作一灘黑泥。
“是替身。”玄塵罵了句,把八卦鏡揣回去,“這孫子夠滑頭,本體早就跑了。”
黑霧漸漸散了,露出亂葬崗的真面目。墳包間的空地上,竟有個用尸心草擺成的圓圈,圈里插著七根白蠟燭,現(xiàn)在只剩下三根還亮著,燭火是詭異的綠色。
“七煞聚陰陣?!毙m踢飛一根蠟燭,“幸好來得及時,再晚半個時辰,這陣成了,整個鎮(zhèn)子都得遭殃?!?
我突然注意到,那只小鬼正蹲在陣眼處,用小小的手扒拉著什么。走近一看,竟是塊小小的長命鎖,銀質(zhì)的,上面刻著個“安”字,邊角都磨圓了。
“這是它的東西。”玄塵嘆了口氣,“死的時候攥在手里的,估計是被那黑袍人搜走,藏在這兒當陣眼引子?!?
小鬼把長命鎖抱在懷里,黑氣突然柔和了不少,腦門上的白霜化得差不多了,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膚,看著倒有幾分像普通的小孩。
“走吧?!毙m往回走,“回去給你弄點好東西,補補魂體?!?
我跟在后面,看那小鬼亦步亦趨地跟著玄塵,突然覺得這老頭也不是那么兇。剛才他用拘影術的時候,明明可以直接打散小鬼的魂魄,卻偏偏用了不傷根本的法子。
路過老王頭的墳時,李老太給的雞蛋還揣在我兜里,溫溫的。玄塵回頭看了眼,突然說:“那雞蛋你吃了沒?土雞蛋補陽氣,比啥符紙都管用。”
“還沒?!蔽颐鲭u蛋,殼上還沾著點沒洗干凈的雞糞。
“趕緊吃,涼了就不好了。”玄塵突然加快腳步,“回去還得教你畫鎮(zhèn)魂符,明兒個老槐樹那邊估計還有場硬仗要打?!?
我咬開雞蛋,黃澄澄的蛋黃流出來,燙得舌尖發(fā)麻,卻莫名覺得心里踏實。小鬼從我身邊跑過,懷里的長命鎖發(fā)出細微的響聲,像在跟我打招呼。
夜風里,亂葬崗的方向傳來幾聲貓頭鷹的叫,玄塵突然回頭,桃木劍在月光下閃了閃。
“記著,”他的聲音比平時沉了些,“不管啥時候,都得留著三分余地?!?
我點點頭,把雞蛋咽下去,蛋黃的香氣混著墓土的味道,在喉嚨里慢慢散開。遠處的老槐樹影影綽綽,像個蹲在黑暗里的巨人,等著我們找上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