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薰的第2篇日記——

「今天去水族館表演美人魚，我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他復雜的情緒，是認知割裂的茫然，還是欣賞的目光呢？

在海洋館的深藍夢境里，我分不清心動是因為那片海，還是因為你拍下的每一幀畫面。」

慕錚翹著二郎腿，斜倚在木制涼椅的角落，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冰涼的杯壁。

覆盆子草莓星冰樂的甜膩在舌尖化開。

他聽著身旁兩個兄弟為晚餐地點爭執不休，終于掀起眼皮，將手機屏幕推到他們面前。

屏幕上是一家餐廳的評論區，附圖超過六百張，每一張都是夢幻的深藍色調。

“就這家。”

他嗓音清冽，一錘定音。

“天快黑了，趕路。”

當出租車停穩，慕錚跟著導航的終點提示抬頭，看向那家餐廳的名字時，眉心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薰·海底餐廳。

這幾個字，讓他心里無端地動了動。

胡羽初和席舜城已經率先沖了進去，他跟在后面，被撲面而來的冷氣激得一個激靈。

餐廳里出奇的安靜。

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個世界，外界的喧囂熱浪被徹底隔絕。

頭頂與兩側，是巨大的弧形玻璃幕墻。

深藍色的海水包裹著整個空間，光線透過水波投射進來，在灰白地磚上晃動出粼粼波光。

瑰麗的珊瑚礁旁，五彩斑斕的魚群悠然穿行。

一只巨大的海龜，影子緩緩從他們頭頂掠過。

侍者領他們到了一處靠窗的卡座，慕錚剛一坐下，視線便被水族箱深處的一抹幽藍吸引。

那是一條“美人魚”。

她有一頭海藻般的黑色長發，在水中舒展成一幅畫。

魚尾是純粹的克萊因藍，每一次擺動，鱗片都折射出流光溢彩的夢幻光澤。

她正攥著一枚黑蝶貝，靈巧地在珊瑚叢中穿梭，與好奇的魚群嬉戲。

慕錚的目光凝住了。

他靠著椅背，身體線條不自覺地繃緊，眼神里是從未有過的專注。

席舜城碰了碰他的手臂：“錚哥，看什么呢？”

慕錚沒應聲。

他的視線，死死地鎖著那道身影。

直到那條美人魚完成了最后一個優雅的轉身，擺動魚尾，消失在水族箱深處的巖石布景后。

整個世界仿佛又恢復了聲響。

慕錚收回目光，拿起手機，解鎖屏幕。

他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小片陰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緒。

片刻后，餐廳門口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伴隨著少女們壓低了的清脆笑語。

慕錚甚至沒有抬頭。

他劃開置頂的聊天框，指尖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發送。

叮咚。

剛走到吧臺旁的南薰，感覺口袋里的手機震了一下。

她拿出手機，看清屏幕上消息的一瞬間，臉頰的熱度“蹭”地一下就上來了。

——你就這么想見到我？

南薰猛地抬頭，目光像受驚的兔子，慌亂地在餐廳里搜尋。

然后，她的視線和角落卡座里那個好整以暇的身影，撞了個正著。

慕錚遠遠地凝望著她。

女孩剛結束工作，臉上不施粉黛，皮膚卻像剛剝殼的荔枝，白皙透亮。

漂亮的幼態鵝蛋臉，靈動的杏眼，此刻因為羞窘而微微睜大，顯得愈發無辜。

他看著她向自己揮了揮手，目光緩緩下移，落在她抱在懷里那個嶄新的手賬本上。

南薰小步跑了過來，聲音又輕又軟。

“慕錚，你們怎么來這兒了？”

慕錚往里挪了挪，示意她坐下，視線卻在她濕漉漉的發梢上停了一秒。

他輕哂一聲，尾音拖得有點長。

“南兔子，可以啊。”

“兼職當美人魚？”

南薰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嗯，我愛好潛水，就來試試。”

“是嗎。”

慕錚靠回椅背，懶洋洋地掀起眼皮，語氣里帶著點漫不經心的玩味。

“藏得還挺深。”

……

上午九點半，亞龍灣。

人潮涌動，熱浪蒸騰。

南薰脫了蝴蝶人字拖，赤腳踩進清涼的海水里，感受著細沙從趾縫間溜走。

遠處的游艇拖著一道白浪，呼嘯而過。

“給。”

岑纓把一瓶冰鎮蘋果汁遞過來，瓶身凝著細密的水珠。

南薰接過，仰頭灌了一大口，燥熱瞬間被壓下去。

郁鈴從不遠處的秋千架跑來，氣息微喘，臉上是藏不住的興奮。

“剛問了，白鯨講解十點十五分開始，我們快去檢票！”

岑纓指向驗票口，順勢拉起南薰的手腕。

“走走走，攻略都做好了，今天必須玩回本。”

南薰的眼睛亮晶晶的，忽然提議：“亞特蘭蒂斯水族館，也得加上。”

岑纓聞言，無奈地瞥她一眼。

“我的大小姐，你從中考前就念叨著要去那兒拍《深海少女》，我的拍照技術你還信不過嗎？肯定給你拍成買家秀。”

南薰卻神秘地眨了下眼。

“這次，我約了專業的。”

岑纓的好奇心被勾起：“誰啊？我們學校的？”

“臨川的。”南薰吐出兩個字，帶著點小得意。

“臨川的……”岑纓拖長了調子，腦中靈光一閃，促狹地湊到南薰耳邊，壓低聲音。

“哦——你的小竹馬，慕錚呀？”

南薰握著果汁瓶的手指驟然收緊，塑料瓶被捏得發出輕微的“咔”聲。

一抹緋紅，悄悄爬上她的耳廓。

她拔高音量，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你說慕錚？我跟他只是……只是摯友！”

聲音到最后卻虛了下去，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底氣不足。

她低下頭，悶聲補充，嘴角卻不受控制地微微翹起。

“……就是覺得，他拍照的時候，眼睛里有光。”

話一出口，南薰就驚覺自己說了什么，整張臉瞬間燒了起來。

她猛地蹲下身，用手背貼著滾燙的臉頰，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

郁鈴在旁邊憋著笑，好心提醒：“南薰，你的防曬要被搓掉啦。”

南薰這才磨磨蹭蹭地站起來，躲閃著朋友們了然的目光。

“還、還剩十幾分鐘，快去看白鯨了！”

晌午十分，亞特蘭蒂斯失落的空間水族館。

幽藍的光影將整個空間包裹，空氣里都彌漫著海洋的咸濕與溫柔。

一行人站在通往深處的電動扶梯上，四周是巨型玻璃幕墻，巨大的海龜從頭頂慢悠悠滑過，成群的沙丁魚風暴般席卷而過。

白鯨講解區，幾頭通體雪白的白鯨在水中優雅地游弋。

它們時而靠近玻璃，圓滾滾的腦袋頂著天生的微笑唇，好奇地打量著游客。

講解員柔和的聲音從廣播中流出，成了這片藍色夢境的背景音。

“……白鯨是海洋中的歌唱家，它們能發出上百種聲音，甚至模仿人類的音調……”

南薰整個人幾乎都貼在了玻璃上，目光追隨著那抹純白。

一頭白鯨似乎感應到了她的注視，緩緩游了過來，腦袋在玻璃上輕輕蹭了一下。

那雙黑豆似的眼睛，溫潤又清澈，直直地望進南薰心里。

“哇……”

南薰無意識地發出一聲輕嘆，指尖也隔著冰冷的玻璃，輕輕觸碰著白鯨停留的位置。

郁鈴舉起手機，飛速抓拍下這一幕。

“南薰，你這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跟男朋友隔空親親呢。”

南薰臉頰一熱，嗔怒地拍了她一下：“亂講什么！”

岑纓笑著調整相機，就在這時，講解員的聲音再次傳來。

“……它們是高度社會化的動物，對同伴極為忠誠，會不離不棄地守護受傷的伙伴……”

南薰聽著，腦海里卻毫無預兆地跳出另一個身影。

是慕錚。

是那個站在鏡頭后，眼神專注，連呼吸都放輕的慕錚。

他看世界的樣子，好像也和這白鯨一樣，安靜，溫柔，又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清澈。

忽然，一聲清越的鯨鳴響起，空靈悠遠，在整個場館內回蕩。

南薰的心跳，莫名漏掉一拍。

她想起慕錚曾說過，白鯨的叫聲是海洋的歌。

此刻，她好像真的聽懂了。

那歌聲里，有深海的低語，有跨越物種的共鳴，還有……一種讓她心尖發顫的溫柔。

她下意識舉起手機，想記錄下這瞬間。

鏡頭里，一頭白鯨卻調皮地躍起，大片水花濺在玻璃上，瞬間模糊了畫面。

“哎呀！”

南薰懊惱地輕呼，剛想擦拭，卻見那頭白鯨又游了回來，擺了擺尾巴，像是在沖她做鬼臉。

她一下被逗笑了，眉眼彎彎，隔著玻璃點了點它。

“南薰，你笑得好傻。”郁鈴在一旁吐槽。

“你才傻！”南薰嘴上反駁，耳根卻紅得快要滴血。

就在這時，一個清冽的少年音自身后響起，帶著幾分熟悉的懶洋洋。

“是在說我嗎？”

南薰的笑僵在臉上，身體比大腦先一步反應，猛地轉過身。

慕錚就站在那里。

他穿著簡單的白T黑褲，肩上挎著相機包，碎發下的一雙眼，正含笑看著她。

不知何時，岑纓和郁鈴已經悄悄退到幾米開外，沖她擠眉弄眼。

南薰感覺自己的臉頰更燙了。

慕錚的目光落在她和白鯨之間，若有所思。

“它的叫聲，像在唱歌。”南薰望著水池，試圖打破這令人心慌的安靜。

“嗯，聲波頻率很特殊。”慕錚應著，取下鏡頭蓋，動作嫻熟地調整著相機參數。

南薰的睫毛輕輕顫動，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問出口。

“那個……你會拍照，對吧？”

慕錚聞言，停下手中的動作，鏡頭“咔噠”一聲合上。

他沒回答，只是抬眼看向她。

南薰被他看得有些發毛，鼓起勇氣繼續說：“那，下次……你教我？”

慕錚注視著她，看了很久，久到南薰以為他要拒絕。

他卻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淺，卻讓周圍幽藍的光都變得溫柔。

“不用教。”

他的聲音很輕。

“是你好看，所以怎么拍都好看。”

南薰猛地抬頭，撞進他帶笑的眼眸里，又慌亂地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

“……你又取笑我。”聲音小得像蚊子哼。

慕錚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他忽然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腕。

南薰的手腕很細，他的指尖溫熱，觸碰的瞬間，像有微弱的電流竄過。

他拉著她走到不遠處的自動販賣機前。

“那邊的賓格瑞草莓牛奶，不是你的最愛？”

他投幣，按下按鈕，一瓶胖乎乎的牛奶“哐當”一聲掉落。

慕錚撿起來，遞給她。

“我請你。”

他語氣溫和，帶著一絲懷念的笑意。

“就當還你小時候的賄賂了，那時候，你總拿這個收買我幫你寫作業。”

南薰很喜歡草莓，也喜歡草莓的一切。

她抱著那瓶微涼的牛奶，指尖的溫度仿佛還殘留著他的觸感。

慕錚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紅的臉頰上，聲音放得更柔。

“南薰，你笑起來，和草莓一樣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