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薰的第3篇日記——

摘要：那年仲夏夜，蜈支洲島的海風是咸的，仙女棒的火光是暖的，我偷偷許愿，讓他永遠陪著我。

二〇一五年八月二十三日天氣：晴

三亞的風，吹來了盛夏。

我和岑纓、郁鈴逃課似的，把即將到來的高一月考壓力，全部甩在了身后。

目的地是蜈支洲島，傳說中中國的馬爾代夫。

我們穿著洞洞鞋踩在漲潮的海畔，任由微涼的海水一遍遍親吻腳踝。

我掬起一捧被太陽曬得溫熱的沙，小心翼翼地裝進隨身帶著的許愿瓶里。

瓶中那張泛黃的紙條，藏著我最大的秘密——“考上央美，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還有一個秘密，我沒敢寫下來。

那個秘密，關于慕錚。

下午，我們體驗了潛水。

穿上潛水服，戴上笨重的面鏡，當身體完全沉入水中的那一刻，世界瞬間安靜了。

只剩下自己的心跳聲，和呼吸管里傳來的、被放大了無數倍的呼吸聲。

咕嚕，咕嚕。

起初我很緊張，嘴巴笨拙地銜著呼吸管，手腳也有些不協調。

但當一群色彩斑斕的小魚從我眼前倏忽游過，好奇地觸碰我的指尖時，所有的不安都被奇妙的感覺取代。

陽光穿透海面，在深藍中投下一道道搖曳的光柱。

我像一根沒有方向的海草，隨著洋流漂浮。

不知漂了多久，我感覺有些累了，沉重的裝備壓得肩膀發酸。

我試圖調整方向，往光亮的地方浮上去，腳蹼卻不聽使喚地亂蹬。

一絲恐慌從心底冒出。

就在這時，一只手有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驚愕地回頭。

隔著一層模糊的面鏡和晃動的海水，我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睛。

那雙眼睛，深邃、沉靜，帶著讓人心安的力量。

是慕錚。

他怎么會在這里？

他穿著和我同款的潛水服，身形挺拔，在幽藍的海水中，像一尊沉默的神祇。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間，蓋過了所有聲音。

他沒有說話，只是用另一只手指了指上方，然后拉著我，有節奏地擺動腳蹼，穩定地向海面升去。

光越來越亮。

我們沖出水面的瞬間，咸澀的海水和新鮮的空氣一同涌入感官。

我大口呼吸著，抹去臉上的水珠。

“你怎么……也在這里？”

他摘下面鏡，甩了甩頭上的水，碎發上的水珠濺到我的臉上，涼涼的。

“來找樣東西?！?

他的目光越過我，望向不遠處的一片珊瑚礁。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才發現他手里一直握著一枚剛剛挖出的貝殼。

那是一枚白蝶貝，在夕陽的余暉下，珍珠母貝的內層閃爍著月光般溫柔的光澤。

很美。

“找到了？”我問。

“嗯?！?

他把那枚貝殼遞到我面前。

貝殼上還沾著細沙和海水，躺在他的掌心，像盛著一小片破碎的月亮。

“送你。”他的聲音被海風吹得有些散，卻清晰地鉆進我耳朵里。

我愣住了。

“為什么……送我？”

慕錚看著我，沒有回答，只是把貝殼輕輕放進我的手心。

他的指尖無意間擦過我的掌心，帶來一陣酥麻的癢。

遠處，太陽正緩緩沉入海平面，將整片天空和大海都染成了濃郁的橘子汽水色。

晚霞恰好將他的側臉，也染上了一層溫柔的金色。

他凝視著天際線，眼底閃爍著比晚霞更耀眼的光。

“南薰，”他忽然開口，聲音很輕，“你看，像不像在海底撿到了月亮？”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的臉頰，比天邊的晚霞還要滾燙。

日記本的這一頁，被我反復摩挲，已經起了毛邊。

那枚白蝶貝，至今還放在我的床頭。

原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也曾為我，潛入深海，打撈過一整個月亮。

**

PM.18：52

橘子海岸，南薰正舉著相機，對準那片被落日熔金的海面。

一個身影毫無征兆地破水而出，恰好撞進了她的取景框。

水花四濺。

不等她反應，慕錚已經濕淋淋地走上岸。

水珠順著他漆黑的發梢滾落，劃過緊實的肌肉線條，沒入腰間的人魚線。

他一眼就看到了專注的她，腳步一轉，悄無聲息地繞到她身后。

一只溫熱的手掌忽然落在她頭頂，不輕不重地揉了揉。

“在拍我？”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剛出水后的沙啞，震得她耳膜發麻。

南薰指尖一顫，相機險些脫手。

她猛地回頭，撞進他那雙盛滿碎光的眼底，臉頰瞬間燒了起來。

“你……你走路怎么沒聲音的！”

他沒答，只是自然地從她手里抽走了相機。

“我看看，有沒有把我拍丑了?！?

就在這時，一道比剛才更大的海浪猛撲過來。

“嘩啦——”

南薰下意識后退，腳下被濕滑的沙子一帶，整個人向后倒去。

預想中的冰冷沒有到來。

她的后背撞進一個堅實溫熱的胸膛。

“小心。”

他的聲音就在耳畔，手掌虛扶在她的肩上，卻在她回頭之前就閃電般收了回去。

那個動作快得像個錯覺。

只有被海風吹起的、他襯衫的一角，證明他剛剛靠近過。

南薰低頭，盯著自己踩在他影子邊緣的腳尖，細沙正從腳趾縫里流走。

“你相機內存卡……”

她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快要被海浪淹沒。

“上次幫我修圖時，我看到那張星空，其實構圖有點歪。”

三步之外，正在整理潛水裝備的慕錚，手指頓了一下。

“嗯，我知道。”

他從防水袋里掏出一個U盤，隨手拋了過來。

“修好的在里面。”

南薰伸手去接，指尖不經意擦過他的，像被微弱的電流燙到，猛地縮了回來。

她攥著那個小小的U-disk，掌心滾燙。

朋友總說她對細節過于敏感。

此刻，這該死的敏感正將他的一切無限放大。

他身上有海鹽與薄荷混合的氣味。

他虎口處有一道新結的痂，很淺。

他的呼吸，比平時快了零點五秒。

“那個……”

她鼓起勇氣抬頭，正對上慕錚擦拭潛水鏡的側臉。

夕陽將他睫毛的影子拉得很長，在他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

“今天拍的照片……能讓我選一張當手機壁紙嗎？”

慕錚擦鏡子的動作停了一瞬。

“嗯。”

他把潛水鏡扣回頭上，聲音從面罩后傳來，悶悶的。

“隨便?！?

南薰卻眼尖地發現，他露在外面的耳廓，泛起了一層可疑的薄紅。

她蹲下身，用一截枯樹枝在沙灘上畫著不成形的圓。

“我知道了?！?

她用樹枝在沙地上隨手勾勒。

“就像你教我調白平衡時說的——‘參數是死的，但光是活的’。”

她突然笑起來，眼睛彎成好看的月牙。

“雖然當時，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慕錚摘下一邊潛水鏡，露出那雙總是似笑非笑的眼睛。

“現在懂了？”

“大概……懂了光很好看。”

南薰把畫壞的沙畫一腳踩亂，金色的沙塵在風中飛揚。

“也懂了，有些東西，不需要完全看清，也能感覺到。”

海風忽然變得溫柔。

慕錚沉默著把最后一件裝備收進包里，南薰注意到，他的指節在收緊防水袋時，微微發抖。

不是因為冷。

像是在壓抑著什么。

“要放煙花嗎？”

他突然指向沙灘盡頭的小攤販。

“聽說今晚是最后一場。”

南薰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攤主正點燃一支仙女棒，橘紅色的火花在暮色中綻放。

下一秒，慕錚已經買了兩支回來，把其中一支塞進她手里。

“許個愿？”

他劃亮火柴，火焰在他指間跳動。

南薰看著那簇跳動的光，正映著他分明的下頜線，她忽然希望時間就停在這一秒。

“嗯?！?

她輕聲應道，指尖不小心擦過他劃火柴的那只手。

“希望明年，還能和你一起看日落。”

火星濺落在兩人之間的沙地上，發出細微的“滋滋”聲。

他沒有回答。

只是當一陣海風猛地吹來時，他下意識地側過身，用自己的后背為她擋住了風。

一個再自然不過的動作。

南薰小跑兩步追上他，借著仙女棒的光影，偷偷把自己凍僵的手塞進他寬大的外套口袋。

慕錚的身體霎時僵住。

但只是一瞬，他就放慢了腳步，讓她能靠得更近一些。

兩人的影子在沙灘上被拉長，交疊，融為一體。

遠處傳來攤販收攤的音樂聲。

南薰突然說：“其實……”

她的聲音很輕，像海浪的低語。

“你笑起來的時候，比漫天星辰還好看。”

慕錚的腳步徹底停住。

南薰甚至做好了他會岔開話題的準備。

卻聽見他用一種近乎嘆息的聲音，低低地吐出兩個字。

“……傻子。”

不是斥責，而是無奈，和一絲她從未聽過的……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