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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研究現狀及評述

本書分別從技術進步的出口促進效應、工業智能化應用與發展、工業智能化與國際貿易三個主要方面梳理和總結了國內外現有研究,并對其進行評述。

一、出口貿易高質量發展內涵

加快外貿轉型升級、推動貿易高質量發展是當前深化改革工作的重中之重。其中,出口貿易高質量發展包含的內容非常豐富,但目前并沒有明確統一的定義。毛其淋和盛斌(2021)以及毛其淋(2019a)將加工貿易出口技術復雜度提升視為加工貿易轉型升級;張夏等(2019)采用出口產品規模和出口產品質量度量出口貿易高質量發展;馬述忠等(2016)采用企業全要素生產率、一般貿易出口占比以及全球價值鏈地位作為出口貿易高質量發展的具體衡量指標。雖然出口貿易高質量發展的內涵豐富,但其最終結果無疑是出口產品由低質量、低技術、低附加值向高質量、高技術、高附加值轉變,外貿企業由模仿創新向自主創新轉變。進一步結合2019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關于推進貿易高質量發展的指導意見》,本書采用出口產品質量和出口企業創新能力來刻畫出口貿易高質量發展程度。而在現階段外需疲軟、貿易摩擦加劇的背景下,在外貿提質增效的同時保持外貿持續穩定增長是中國政府的主要工作目標。出口規模可以直觀反映出國家對外貿易發展的強弱,對出口貿易高質量發展同樣至關重要。與此同時,出口產品多元化不僅有助于規避風險、增強抵御外部沖擊的能力(Jansen,2004),還有利于改善貿易結構、提高貿易利得,更是企業實現戰略擴張和技術升級的重要途徑(Hausmann等,2007)。國內諸多研究發現多產品企業的生產率水平和獲利能力均明顯大于單一產品出口企業(易靖韜和蒙雙,2017),是我國由貿易大國向貿易強國轉型的關鍵。因此,本書從出口規模、出口產品質量、出口產品多元化以及出口企業創新能力四個角度考察工業智能化對中國出口貿易高質量發展的影響,兼具了對出口貿易“量”和“質”的考量。

二、技術進步對出口貿易的影響研究

長期以來,技術進步一直是影響各國對外貿易規模、貿易模式、貿易結構和國際分工形式的重要因素(Acemoglu,2003;Bernard等,2007;傅帥雄和羅來軍,2017;馬丹等,2019)。早在新古典貿易理論時期,比較優勢理論(Ricardian Model)和要素稟賦理論(Heckscher-Ohlin Model,簡稱H-O模型)指出國家間相對技術差異是決定國際分工和貿易模式的重要因素,研究發現,基于規模報酬不變和完全競爭市場假定,外生技術進步可以降低一國的相對生產成本,增強原有的比較優勢。但是由于外生技術進步無法清晰闡述出其對國際貿易的影響(Jones,1970),因此新貿易理論進一步將技術內生化,從產業內貿易和產品內貿易的角度解釋技術進步對國際貿易的影響。Krugman(1985)以李嘉圖模型為基礎構建了技術差距貿易模型,區分了國家和產品間的技術等級,研究發現,在生產和出口技術密集型產品方面,發達國家具有比較優勢,發達國家的技術進步將創造更多的貿易機會,使得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均受益,而發展中國家的技術進步將導致發達國家在貿易受益上減少。Trefler(1993)在H-O模型中納入技術進步因素,認為由于一國的要素稟賦是外生給定的,各國會通過內生的技術進步提高要素利用效率和調整要素結構來打破要素稟賦難以改變的限制,最終實現一國外貿結構優化升級。在引入企業異質性后,新新貿易理論認為企業異質性導致了發展中國家難以實現出口比較優勢升級(Bernard等,2007),主要原因在于企業異質性放大了出口貿易的比較優勢,相比于H-O模型,發展中國家具有比較優勢的勞動密集型產品的國際市場競爭程度要更大,具有比較劣勢的資本和技術密集型產品的國際市場競爭程度更小,促使了發展中國家出口產品技術結構固化。但是這一觀點無法解釋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出口產品技術復雜度不斷提升的現實情況,因此項松林和趙曙東(2012)認為技術進步并不是中性的,而是偏向性的,發展中國家資本偏向性技術進步促進了其出口貿易由勞動密集型產品向資本和技術密集型產品轉變,推動了發展中國家出口比較優勢升級。

除了在理論層面進行分析之外,技術進步影響出口貿易的相關實證研究也是由來已久。過去20多年信息通信技術(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 Technologies,簡稱ICT)快速發展,諸多學者圍繞互聯網技術和信息基礎設施建設考察了技術進步對出口貿易的影響。早期研究多是基于國家層面的貿易數據,利用引力模型探討互聯網技術發展對國際貿易規模的影響。研究發現,互聯網應用(互聯網普及率、信息基礎設施情況、網址數量等)對服務貿易和貨物貿易出口均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Freund和Weinhold,2002,2004;Hellmanzik和Schmitz,2015),且促進效果隨著時間推移不斷增強(Freund和Weinhold,2002),其中對發展中國家向發達國家出口的促進作用最為明顯(Clarke和Wallsten,2006)。隨著異質性企業理論的提出和發展,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從企業層面研究互聯網如何影響國際貿易成本和國際貿易。在互聯網與貿易成本關系方面,現有研究發現互聯網的廣泛普及有效降低了企業的交易成本(馬述忠和房超,2021)、信息搜索成本(Lendle等,2016)以及開拓新市場和新產品的貿易成本(李兵和李柔,2017),從而降低出口門檻,實現出口產品種類增加和出口目的國拓展,成為國際貿易比較優勢的新來源(Wang和Li,2017)。此外,互聯網作為一種交易平臺,還可以幫助企業向全球范圍內的潛在買家發放產品信息,降低了出口特定市場的沉沒成本(Freund和Weinhold,2004)。而在互聯網環境下,電子商務技術,尤其是跨境電商的快速發展同樣對貿易成本帶來了巨大影響。Fan等(2018)借助阿里巴巴旗下的淘寶交易數據,研究發現電子商務的發展使得企業在進入新市場時所需支付的門店和鋪設渠道等費用大幅度下降,從而幫助企業將銷售范圍擴大至中小城市。鞠雪楠等(2020)采用2013—2016年敦煌網的跨境出口數據,從出口產品生產地和出口目的國視角考察了跨境電商對貿易成本的影響,研究發現跨境電商有助于克服企業進入出口市場的固定成本和可變成本,以及市場規模差異導致的生產固定成本,在跨境電商環境下國家間語言、市場規模、地理距離等因素不再是阻礙國際貿易的成本,國內出口企業的地理區位差異也不再發揮作用,但是此時跨境電商對出口生產地的勞動力成本的敏感程度顯著增強。Lendle等(2016)借助2004—2009年eBay貿易數據,同樣發現電子商務平臺降低了地理距離對國際貿易的影響程度。此外,互聯網在對上述成本產生影響的同時,也使得企業電商專用性成本例如電子支付費用顯著增加(Gomez-Herrera等,2014)。在互聯網與企業出口關系方面,現有研究發現互聯網發展顯著提高了企業出口概率、出口規模和出口密集度,降低了企業出口產品價格,延長了企業出口持續時間(Yadav,2014;胡馨月等,2021;李兵和李柔,2017;趙瑞麗等,2021)。在出口二元邊際中,Huang等(2018)采用互聯網普及率、馬述忠和房超(2021)利用跨境電商產業政策實施、Lendle和Vézina(2015)借助eBay平臺的企業交易數據、施炳展(2016)利用雙邊雙向網址鏈接數據、李兵和李柔(2017)采用企業使用網絡主頁和郵箱情況、岳云嵩和李兵(2018)利用阿里巴巴付費會員數據,研究發現互聯網和跨境電商的發展顯著促進了企業出口目的國數量增加。也有研究發現,互聯網和電子商務發展增加了企業出口產品種類(李兵和李柔,2017;施炳展,2016;岳云嵩和李兵,2018)。

上述研究主要探討了互聯網和跨境電商發展對出口規模、出口擴展邊際以及集約邊際的影響,研究結論基本一致證明了互聯網和電商發展對出口貿易的推動作用。與此同時,隨著中國外貿的轉型升級,部分學者不再局限于出口本身,重點關注互聯網對企業出口升級的影響。Timmis(2013)利用世界銀行企業調查數據,研究發現互聯網使用使得企業直接出口額占銷售額的比重顯著提高,但對間接出口沒有影響。劉海洋等(2020)利用中國企業數據得到了類似的結論,互聯網使用促進企業發生從間接出口轉向直接出口的出口模式變革。沈國兵和袁征宇(2020a)在Kugler和Verhoogen(2012)的基礎上引入企業管理產品能力和中間品質量差異,從理論和實證層面驗證了企業進行互聯網化轉型引致的產品管理能力增強進一步強化了創新保護對出口產品質量的促進作用。盧福財和金環(2020)從出口技術復雜度的視角同樣發現了互聯網推動了企業出口產品升級。但是,也有研究發現互聯網應用顯著降低了中國企業出口產品質量(Huang和Song,2019),他們認為互聯網對企業出口的促進作用導致出口市場競爭程度加劇,進而使得出口企業,尤其是低生產率的企業選擇低價低質量的市場策略。

除此之外,Hummels等(2001)明確指出以互聯網為代表的信息通信技術進步改變了傳統貿易方式,推動了垂直專業化分工,正在重塑各國在全球價值鏈生產網絡中的分工地位。劉斌和顧聰(2019)基于行業層面數據、沈國兵和袁征宇(2020b)基于企業層面數據,研究發現互聯網應用對全球價值鏈嵌入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有助于提高中國企業出口國內增加值率。施炳展和李建桐(2020)借助2001—2007年中國工業企業數據,采用外購中間品占企業單位產值的比重衡量企業專業化分工水平,實證研究發現互聯網普及應用顯著推動了中國制造業企業進一步參與專業化分工。結合我國實施的創新驅動發展戰略,戴美虹(2019)研究發現互聯網具有資源重置功能,促進了企業加快淘汰舊產品、生產新產品,從而推動企業開展技術創新活動。沈國兵和袁征宇(2020c)將企業互聯網化和創新選擇納入異質性企業分析框架,證明了企業互聯網化有利于中國企業創新能力的提高,實證分析結果也證實了這一結論。此外,Paunov和Rollo(2016)、Branstetter等(2019)等國外研究,也發現了互聯網應用的創新推動效應。

三、工業智能化的相關研究

每一次科技革命都帶來了生產方式的革新,極大地改變了人類生活和生產面貌。21世紀以來,人工智能、機器人等制造業技術的發展和應用引領了第四次工業革命。伴隨著中國勞動力成本上漲、人口紅利消失,機器人作為“制造業皇冠頂端的明珠”正式登上中國歷史舞臺。以機器人為代表的先進制造業成為重塑國際分工格局的核心,更是關乎制造業轉型升級和外貿高質量發展的主要抓手(呂越等,2020)。通過對以往工業智能化相關文獻的梳理,本書著重分析了工業智能化對生產率和經濟增長的影響,以及工業智能化對勞動力市場的影響兩部分。

1.工業智能化對生產率和經濟增長的影響研究

不同于以往研究認為存在“信息技術生產率悖論”,工業智能化與生產率的關系得到了較為一致的結論,機器人有助于提高自動化生產水平,能夠提升生產率、促進經濟增長。Zeira(1998)最早將自動化生產引入多部門經濟增長模型,假定產品可以通過手工技術和自動化技術進行生產,生產任務一旦使用機器,勞動力將會完全被自動化技術替代,研究發現當生產率較低時,采用手工生產更有利,而當生產率突破某一臨界點時,使用自動化技術生產更有利,總體上自動化程度與生產率增長呈正相關關系。與此同時,生產率的增長速度和經濟中的資本回報份額決定了處于最優增長路徑上的經濟增長率,而生產率增長與資本回報份額都與自動化程度成正比,因此機器人應用有助于經濟實現高速增長。

在中國人口紅利消失、老齡化加劇的背景下,陳彥斌等(2019)構建了包含人口老齡化和人工智能的動態一般均衡模型,研究發現人工智能通過采用智能化和自動化技術降低生產過程中的勞動力需求、提高資本回報率和全要素生產率的方式,促進了經濟增長。林晨等(2020)則構建了包含異質性資本和人工智能的動態一般模型,研究發現人工智能有助于中國資本結構優化,進而促使居民消費擴大、經濟快速增長。然而,黃旭和董志強(2019)通過構建含有傳統物質資本和人工智能的世代交疊模型,發現在長期視角下如果政府不對人工智能部門的規模加以控制,資本將大量流入人工智能部門,引致部門間收入不平等,阻礙經濟增長。Gasteiger和Prettner(2020)采用世代交疊模型,同樣發現工業智能化會導致勞動力增長幅度下降,進而影響勞動力的收入、儲蓄和社會總投資,最終造成經濟停滯。Acemoglu和Restrepo(2018a)的研究也指出,由于自動化技術創造出的新工作崗位的技能要求往往較高,勞動力技能水平與新崗位的要求不匹配將限制勞動生產率的提升。此外,現階段不完善的勞動力市場和一些地方政府的過度保護政策,會導致自動化技術被過度使用,進而促使資本和勞動力無法達到最優配置,阻礙勞動生產率提升。

在實證研究方面,許多文獻認為工業智能化有助于提高生產率,促進經濟增長。Kromann等(2011)采用國家—行業層面的數據,研究發現無論是短期還是長期,機器人應用都顯著促進了生產率提高,當樣本中所有國家的自動化程度均提高至行業最高水平時,制造業總生產率將上升8%—22%。李丫丫和潘安(2017)研究發現機器人進口存在技術溢出效應,顯著提高了中國制造業行業全要素生產率,但影響程度取決于制造業技術吸收能力。Graetz和Michaels(2018)借助國際機器人聯盟數據,以1993—2007年17個發達國家14個制造業行業為研究對象,實證研究發現機器人使用使得勞動生產率增長率年均提高0.36%,經濟增長率年均提高0.37%。但隨著自動化水平的提高,邊際效應遞減,機器人應用存在“擁擠效應”。李磊和徐大策(2020)基于中國制造業企業數據的經驗研究發現,機器人使用顯著提高了企業勞動生產率,使用機器人的企業與未使用機器人的企業相比勞動生產率提高了7.45%。楊光和侯鈺(2020)基于理論和實證考察了機器人應用對中國經濟增長的影響,研究發現機器人應用直接促進了經濟增長,同時還通過提高全要素生產率間接促進經濟增長,該間接效應的解釋力達到60%。

2.工業智能化對勞動力市場的影響研究

工業智能化的廣泛應用不僅對生產率和經濟發展帶來了深刻影響,還引起了公眾對失業的擔憂,使得機器人對勞動力本身及勞動力市場的影響成為學者們研究的熱點問題。那么,工業智能化真的會引致失業嗎?諸多文獻基于發達國家的數據,研究發現“機器換人”現象的確存在,機器人應用會降低就業(Dinlersoz和Wolf,2018;Ford,2015)。Acemoglu和Restrepo(2020a)通過構建生產任務模型,研究發現機器人應用會導致勞動力就業和工資下降。同時,進一步以理論模型為基礎,根據美國不同地區的產業就業結構和行業層面機器人存量數據,構造地區層面的機器人滲透率指標,利用長差分計量模型,考察了1990—2007年間地區機器人滲透率變化對區域勞動力市場的影響。實證研究結果顯示,相對于機器人滲透率較低的地區,機器人滲透率較高的地區的就業和勞動力工資較低,每千名勞動力的機器人數量增加1臺時,就業率將下降0.2%,工資將下降0.42%。孔高文等(2020)借助2012—2017年中國機器人數據,實證研究發現上一年的機器人使用規模擴大顯著降低了當地勞動力就業水平。閆雪凌等(2020)采用中國制造業分行業機器人數據得到了類似的結論。然而,也有研究發現整體上機器人對失業的影響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大,甚至可能會增加就業,這是由于機器人在替代就業的同時也創造了大量的新的就業崗位。大量的新工作崗位主要來源于兩個渠道:機器人的生產力效應(productivity effect)和恢復效應(reinstatement effect)。生產力效應主要是指機器人應用提高了企業生產率,進而促使企業非自動化生產環節的勞動力需求增加(Acemoglu和Restrepo,2019;Autor,2015),同時生產率提升降低了產品價格,產品需求增加,引致企業擴大生產規模,從而增加了企業所有生產環節的勞動力需求(李磊等,2021)。恢復效應是指機器人應用創造出了一系列勞動力具有比較優勢的新生產任務(Acemoglu和Restrepo,2018b)。因此,機器人對勞動力市場的總體影響取決于替代效應、生產力效應和恢復效應的綜合影響。Acemoglu和Restrepo(2018c)通過構建靜態和動態的生產任務模型,認為從長期來看技術進步并未替代就業,而是促進了就業,而這一效應并不是生產率提高所帶來的,而是恢復效應導致的。李磊等(2021)借助2000—2013年企業機器人進口數據表征企業機器人使用情況,研究發現機器人使用通過就業替代、提高生產率、增加產出規模和市場份額,顯著促進了企業勞動力需求增加,其中產出規模擴大是主要的影響渠道,占總效應的47%。上述研究重點討論了一國機器人應用對本國勞動力就業的影響,并未從離岸生產國家的角度進行分析。Artuc等(2020)研究發現發達國家的機器人應用通過增加進口給欠發達國家就業帶來了積極影響,而也有研究表明機器人應用帶來的離岸生產活動回流對發展中國家就業存在負向影響(Backer等,2018;Carbonero等,2020;Krenz等,2021)。Faber(2020)在Acemoglu和Restrepo(2020a)的基礎上引入出口導向型生產部門,認為一個行業的就業可以分為為國內消費而生產的勞動力以及為出口而生產的勞動力兩部分,服務于出口市場的勞動力會面臨國外工業機器人的競爭沖擊,最終得到國內機器人應用、國外機器人應用與本國勞動力需求的關系式。進一步借助墨西哥和美國數據的經驗分析結果表明,美國工業機器人大規模應用對墨西哥當地就業率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而墨西哥本國機器人應用對就業率影響不顯著,來自美國的機器人沖擊提高1%,墨西哥在1990—2015年間就業率下降0.58%,從全國層面來看美國工業機器人的應用導致1990—2015年間墨西哥就業減少了27萬。與此同時,美國機器人的應用顯著降低了墨西哥出口額和出口企業數量,表明美國機器人應用會通過促進離岸生產回流的方式影響墨西哥勞動力市場。

事實上,并非所有勞動力都會從自動化生產技術普及應用中受損或受益,工業智能化對從事不同工作和不同技能水平的勞動力具有明顯的差異性影響。現有經驗分析結果表明,機器人應用主要對低技能勞動力就業具有顯著的抑制作用(Acemoglu和Restrepo,2018b;Graetz和Michaels,2018;韓民春等,2020)。其中,Acemoglu和Restrepo(2020a)研究發現機器人應用對美國藍領工人的負面沖擊最大。不同于技能偏向型技術進步,以Acemoglu和Autor(2011)、Autor和Dorn(2013)為代表的研究認為自動化和信息技術進步為任務偏向型。具體而言,計算機化和自動化技術主要替代了從事重復性、常規性生產任務的中等技能勞動力,而對需要人與人面對面交流或人與工具接觸的非常規簡單勞動以及非常規復雜勞動的替代性較小,進而可能導致中等技能勞動力就業份額下降、低技能和高技能勞動就業份額上升,出現就業極化現象。伴隨著就業總需求和就業結構的變化,不同技能勞動力的工資水平也會發生相應的改變。例如,Hemous和Olsen(2014)通過構建含有自動化技術和創新的內生經濟增長模型,認為自動化技術的普及應用通過抑制低技能勞動力就業和工資增長,提高了勞動力技能溢價,從而加劇了收入不平等。Acemoglu和Restrepo(2020b)假定生產任務由機器和高低技能勞動力執行,新技術會影響生產任務中的要素分配、已有生產任務中不同要素的生產率和產生新的生產任務,在此理論分析框架下研究發現由于自動化技術帶來的生產率提升效應較小以及高技能勞動力在自動化創造出的新工作崗位中更具有比較優勢,自動化生產技術提高了勞動力技能溢價,進而加劇了收入不平等。Acemoglu和Restrepo(2018b)進一步研究發現,隨著自動化技術創造出的新就業崗位的普及,機器人應用導致的收入不平等逐漸緩解。Acemoglu和Restrepo(2018d)根據機器取代勞動力的技能水平將其分為高技能和低技能自動化技術兩種形式,探討上述兩種形式的生產技術對勞動收入不平等的影響。研究發現,低技能自動化技術進步會導致收入不平等加劇,高技能自動化技術進步可以有效緩解勞動收入不平等。此外,Lankisch等(2017)、王林輝等(2020)、余玲錚等(2021)等研究從理論層面同樣證明了自動化技術通過影響技能溢價,進而加劇工資不平等。

在產業就業結構方面,自動化技術會改變勞動力的產業分布結構。例如,Dauth等(2018)研究發現工業機器人應用并未導致1994—2014年德國勞動力市場就業總體水平發生明顯改變,但導致勞動力由制造業向服務業轉移,存在跨部門的勞動力重置效應。趙春明等(2020)基于中國數據,同樣發現了這一影響效應。王文等(2020)重點考察了工業機器人使用對中國服務業結構變動的影響效應,研究發現工業機器人提高了生產性服務業就業比重和高端服務業就業比重,從而促進服務業結構升級。孔高文等(2020)研究發現機器人應用存在就業溢出效應,會導致勞動力在不同行業和地區間轉移,促使被機器替代的勞動力轉移至當地下游行業、當地其他勞動力替代性高的行業以及外地同一行業。

四、工業智能化對國際貿易的影響研究

現有關于工業智能化影響的理論和實證研究,主要集中于討論其在生產率和勞動力市場方面的影響,僅有少部分研究考察了其對國際貿易的影響。其中,Artuc等(2020)假定中間品和最終品的生產和貿易需要兩個階段,通過構建基于任務型的多國-多部門李嘉圖模型探討了工業機器人應用對南北貿易、工資和福利的影響。理論分析結果表明,工業機器人租金下降最初會促進勞動力成本相對較高的北方國家采用工業機器人,機器人在替代一部分勞動力后南北國家間的相對生產成本發生改變,進而影響了貿易方式。北部國家在生產成本降低后將擴大生產,從而增加了對南部國家的出口,而生產成本下降對北部國家從南部國家進口的影響不確定,一方面自動化生產技術的應用使得北部國家的企業更具競爭力,這意味著原先需要從南部國家進口的產品可以在北部國家內部生產,另一方面自動化生產導致企業生產規模擴大,進而會增加進口中間品需求。他們進一步采用1995—2015年國家-行業層面的雙邊貿易流量和機器人使用強度數據進行實證檢驗,研究發現發達國家工業機器人應用促使其出口到欠發達國家的規模和從欠發達國家進口的貿易規模顯著提高。Ndubuisi和Avenyo(2018)同樣基于雙邊貿易數據采用引力模型,考察了機器人應用對出口的影響,研究發現工業機器人應用顯著提高了雙邊貿易出口,且這一效應主要體現在出口產品種類增加、出口產品價格上升、出口目的國數量增加三方面。Marí等(2020)利用1994—2014年西班牙制造業企業數據,基于“PSM+DID”方法從微觀層面分析工業機器人應用對企業出口行為的影響,研究發現使用工業機器人后,企業的出口概率和出口強度均顯著上升,這一促進作用主要體現在專門從事中間品生產的企業上。機制檢驗表明,企業生產率提升和進口增加是機器人應用影響西班牙制造業企業出口二元邊際的重要途徑。Stapleton和Webb(2020)同樣采用西班牙制造業企業數據,研究發現企業使用機器人數量增加提高了其從欠發達國家進口中間品的概率和規模。

在產品質量方面,Destefano等(2019)使用國家-行業層面數據評估了工業機器人對高收入國家和新興經濟體進出口產品質量的影響,研究發現工業機器人應用提高了各國的出口產品質量,但對進口產品質量沒有顯著影響。機器人應用對出口產品質量的積極影響則是由發展中國家出口升級所驅動的,其中國家內部原先質量較差的產品的質量提升效應最為明顯(Destefano和Timmis,2021)。蔡震坤和綦建紅(2021)借助2000—2014年中國制造業企業出口數據,研究發現使用機器人后,企業出口產品質量顯著提高,這一促進效應主要是通過提高企業生產率和降低邊際成本實現的。同時,他們的研究還發現機器人應用具有貿易拓展效應、資源再配置效應和先發優勢效應。具體而言,機器人應用顯著提高了企業出口目的國多樣性,但新建立的貿易關系的出口產品質量相對較低;機器人應用導致資源由質量提升幅度較小的中高質量產品轉移至提升幅度較大的低質量產品;率先使用工業機器人的企業的產品質量提升幅度大于平均影響效應。在全球價值鏈方面,劉斌和潘彤(2020)采用2000—2014年出口國-出口目的地-行業層面的全球價值鏈數據,以機器人使用強度表征人工智能水平,研究發現人工智能促進了行業全球價值鏈參與度和分工地位的提升。呂越等(2020)從企業層面考察了機器人應用對中國企業全球價值鏈嵌入的影響,研究發現機器人應用顯著促進了企業參與全球價值鏈分工,這一促進作用主要體現在加工貿易企業上。然而,何宇等(2021)通過構建包含人工智能技術的多國-多階段全球價值鏈競爭模型,并采用16個國家的相關數據進行參數校準,研究發現發展中國家在受到人工智能技術沖擊后難以實現其向全球價值鏈上游階段的攀升,甚至可能使原本具有比較優勢的全球價值鏈下游階段也遭受發達國家產業回流的不利影響。

五、文獻評述

現有諸多文獻對本書研究工業智能化對中國出口貿易高質量發展的影響路徑提供了有益借鑒,但在理論和經驗分析方面仍然有待進一步豐富。一是,大量研究考察了以互聯網為代表的信息通信技術對出口貿易的影響,但工業智能化與已有的信息通信技術變革不同(Brynjolfsson和Mitchell,2017),后者更強調在信息基礎建設和信息技術理論方面取得的突破,而前者更注重自動化和智能化技術在生產過程中的普及應用,對制造業的影響更為直接和快速。因此,本書從工業機器人的角度探究智能化生產技術的廣泛應用對中國出口貿易高質量發展的影響路徑顯得尤為重要。二是,工業智能化的相關研究主要考察了其對勞動力市場的影響,僅有少數文獻探究了機器人對國際貿易的影響,而其中從微觀層面考察機器人對出口貿易影響的文獻更是少之又少。雖然Marí等(2020)以及Stapleton和Webb(2020)研究了工業智能化對西班牙制造業企業出口的影響,但在中國出口貿易發展中機器人應用所扮演的角色仍有待進一步考證。當前有關工業智能化對中國出口規模的影響研究還十分匱乏,這與中國世界第一大工業機器人應用市場的國際地位極不對稱。同時在現階段大力推動外貿高質量發展和創新發展的背景下,研究工業智能化對出口產品質量和企業創新的影響效應至關重要。因此,本書進一步從微觀層面考察工業智能化對企業出口產品質量和出口企業創新的影響,為理解當前積極推進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與促進出口貿易高質量發展提供了新的經驗證據。三是,現有文獻并沒有系統地考察工業智能化影響出口貿易高質量發展的內在機制。雖然蔡震坤和綦建紅(2021)基于中國制造業企業數據研究了機器人應用對企業出口產品質量的影響,但主要集中在機器人的水平行業內效應,忽略了機器人與本地產業的垂直關聯效應,沒有考慮行業內和行業間機器人應用對產品質量的影響是否會有所不同,進而可能導致影響效應被低估。以中國工業機器人應用最為普遍的地區之一珠江三角洲為例,機器所導致的勞動替代率最高的行業是金屬制品業、塑料制品業和工藝品及其他制造業,約為20%,而像紡織服裝、鞋、帽制造業這類勞動密集型行業,盡管自動化設備的使用密度并不低,但由于其只能完成某種固定的工序,無法完成需要精細縫合柔軟布料的車縫環節,使得勞動替代效率較低,僅為4%左右[4]。對于這類勞動密集型行業,工業智能化對企業產品質量的提升作用有限,甚至可能因固定成本增加而產生負向抑制作用,此時上下游產業的配套能力對企業出口競爭力的提升顯得尤為重要,加大上游行業機器人應用對中國企業出口產品質量提升具有不可忽視的作用。

因此,本書不僅從不同角度系統地考察了工業智能化對中國出口規模、出口產品質量、出口產品種類和出口企業創新的影響,還分析了其中的內在機理,從而為尋求智能化生產技術如何更好地促進中國“穩出口”和外貿高質量發展提供了可能的路徑支持。在對上述文獻進行梳理和總結后,本書認為工業智能化對中國出口貿易高質量發展影響路徑的研究還具有一定的研究空間,而上述文獻為本書提供了理論和經驗支撐。隨著國際產業的再次轉移、發達國家制造業回流、國際市場環境日益復雜,尤其是近年來中國人口紅利消失、勞動力成本不斷上升,我國大力發展包括機器人產業在內的戰略性新興產業,實施人工智能戰略,推進外貿高質量發展以及建設制造業強國,在此背景下研究工業智能化對我國出口貿易高質量發展的影響更具現實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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