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過長安城墻時，臨淄王府的馬車已駛到相王府門前。青黑色的車簾被風吹起一角，李珂能看到相王府門樓上懸著的“相王府”匾額，檐下掛著的氣死風燈剛被點亮，昏黃的光映著門前值守的親事府衛兵，氣氛比臨淄王府沉肅了幾分。

車剛停穩，相王府的典簽便快步上前，躬身行禮：“小人見過臨淄王，相王已在正廳等候?！?

李珂掀簾下車，玄色袍角掃過馬車踏板，他按唐代晚輩見長輩的禮儀，略整衣袍：“有勞典簽引路。”

穿過兩道月亮門，庭院里的石榴樹剛抽出新葉，石板路上灑著燈影。走在前面的典簽腳步輕快，卻半句不提相王召他來的緣由，李珂心里犯嘀咕——按歷史記載，景龍四年的李旦對韋氏一直是“避禍”姿態，連中宗被毒殺后都不敢發聲，今晚突然設宴，怕不是簡單的父子相聚。

正廳的門虛掩著，里面傳來瓷器碰撞的輕響。李珂推門進去時，見李旦正坐在上首的胡床（唐代坐具）上，手里捧著盞茶，鬢角已有些花白，臉上帶著幾分揮之不去的疲憊——這位曾兩度登基的相王，這輩子都在權力漩渦里掙扎，早已沒了年輕時的銳氣。

“兒臣參見大王?！崩铉嬉蓝Y躬身，唐代皇子對親王父親稱“大王”，而非“父皇”，這是他昨夜特意翻查記憶確認的細節，絕不能出錯。

李旦抬眼看向他，目光在他后腦勺掃過，聲音溫和：“聽說你前日被桃枝砸傷了頭？太醫說無礙，今日瞧著倒真是好了些?！?

“勞大王掛心，只是皮外傷，已無大礙?！崩铉嫫鹕恚趥让娴暮沧?，侍女適時遞上一盞茶，茶盞是越窯青瓷，溫潤的釉色里透著雅致。

廳內一時靜下來，只有窗外的風偶爾吹動窗紗。李珂能感覺到李旦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帶著審視，也帶著擔憂。他知道，自己這幾日的“反?！薄蝗魂P注萬騎營、買兵器、查韋氏黨羽，大概率已傳到相王耳朵里，李旦召他來，怕是要問這事。

果然，沒等茶涼透，李旦便放下茶盞，語氣沉了些：“近來京里流言多，說你在府里整訓私兵，還讓王毛仲去萬騎營附近打探消息，可有此事？”

李珂心頭一凜，面上卻不動聲色：“兒臣確是在整訓私兵，也讓毛仲去查了些事。大王也知道，韋氏近來動作頻頻，萬騎營被韋播把持，安樂公主更是在京里橫行霸道，兒臣若是不做些準備，怕是哪天災禍臨頭，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他故意把話說得直白，甚至帶了點“少年氣”的憤懣，既符合臨淄王“年輕有銳氣”的形象，又能試探李旦的態度。

李旦聞言，眉頭皺得更緊，手指在胡床扶手上輕輕摩挲：“韋氏勢大，又有中宗寵信，咱們父子現在能做的，是避禍，不是硬碰硬。你忘了你祖母（武則天）在位時，咱們李家子弟死了多少？”

這話里的怯懦，和歷史上的李旦一模一樣。李珂心里嘆氣，卻也理解——李旦親眼見過武則天對李唐宗室的屠戮，早已把“隱忍”刻進了骨子里。但現在不是隱忍的時候，再忍下去，就是死路一條。

“大王，”李珂往前湊了湊，聲音壓得低了些，“兒臣不是要硬碰硬，是要自保。前幾日兒臣派毛仲去查，發現韋溫不僅拉攏萬騎營，還在暗中調動京畿附近的折沖府兵（唐代府兵基本單位），說是‘防備突厥’，可突厥近來根本沒犯邊，您說他調兵是為了什么？”

唐代折沖府兵歸兵部管轄，韋溫是禮部尚書，本無權調兵，他這么做，顯然是韋氏在為篡權做軍事準備。李旦聽到“調兵”二字，臉色果然變了，端著茶盞的手微微晃了晃，茶水濺出幾滴在衣襟上。

“他……他竟敢私自調兵？”李旦的聲音里帶了幾分慌亂，“這事有沒有實據？若是被中宗知道，怕是要……”

“中宗未必不知道，只是韋后在他耳邊吹吹風，他便什么都信了。”李珂打斷他，語氣里帶著幾分無奈——歷史上的中宗李顯，復位后對韋后極盡縱容，連韋后私通武三思都不管，這樣的皇帝，根本指望不上。

李旦沉默了，廳內的氣氛更沉。李珂看著父親疲憊的臉，忽然想起一件事——歷史上唐隆政變前，李旦其實是知道李隆基的計劃的，只是他一直沒表態，直到政變成功后才出來主持大局?；蛟S，李旦不是真的怯懦，只是在等一個“穩贏”的機會。

“大王，”李珂放緩了語氣，“兒臣知道您擔心咱們父子的安危，也知道您不想再卷入紛爭。但韋氏要的是李家的天下，咱們就算想避，也避不開。兒臣現在做的，只是為了將來萬一有事，咱們能有還手之力。”

他沒提“政變”二字，只說“還手之力”，既給李旦留了臺階，也暗示了自己的決心。

李旦抬眼看向他，目光里多了幾分復雜：“你想怎么做？需要父王幫你什么？”

這句話，讓李珂心里一松——李旦雖然沒明說支持，但已松口“幫忙”，這就是最大的進展。他知道李旦手里還有些人脈，比如幾個忠于李唐的老臣，還有相王府的私兵，這些都是他現在急需的。

“兒臣不敢勞煩大王，”李珂躬身道，“只是希望大王能允準，讓相王府的親事府私兵，偶爾跟兒臣府里的私兵一起操練。多些人，多些力氣，將來真有事，也能多份保障?！?

相王府的私兵有三百人，比臨淄王府多一百，若是能合在一起操練，不僅能提升戰力，還能暗中整合力量。李旦顯然明白他的意思，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可以，明日我讓相王府的校尉跟你府里的李仙鳧對接。只是你要記住，凡事謹慎，萬不可泄露風聲?！?

“兒臣省得！”李珂心里一陣激動，這是他穿越過來后，第一次從李旦這里得到實質性的支持。

晚宴的菜很快端了上來，四菜一湯，都是家?？谖丁浊?、胡餅、炙羊肉、炒時蔬，還有一碗粟米粥。李旦沒再多說政事，只問了些他在潞州時的生活，李珂憑著記憶里的記載，一一應答，偶爾插幾句“潞州百姓疾苦”，讓李旦更覺得他“心懷天下”。

宴席散時，已近亥時（晚上九點）。李珂告辭出門，相王府的典簽送他到門口，忽然塞給他一個錦盒：“這是相王讓小人交給郡王的，說是……能幫到郡王?！?

李珂接過錦盒，入手沉甸甸的?；氐今R車上，他打開一看，里面竟是五十貫錢和一份名單——名單上寫著十幾個名字，都是京城里忠于李唐的官員，有幾個還是禁軍里的中層將領，比如左監門衛的一個郎將（正五品上）。

他心里一暖——李旦雖然嘴上不說，但還是在暗中幫他。這份名單，比五十貫錢更有用，這些人，將來或許就是唐隆政變的關鍵力量。

馬車駛在回臨淄王府的路上，長安的街道已靜下來，只有巡夜的金吾衛（唐代治安部隊）提著燈籠走過，甲葉碰撞的聲音在夜里格外清晰。李珂靠在車壁上，手里攥著那份名單，指尖微微發熱。

距離唐隆政變還有四個月，他已經邁出了第一步——得到了父親的支持，有了整合私兵的機會，還拿到了忠于李唐的官員名單。接下來，該輪到太平公主了。

他知道，要扳倒韋氏，光靠他和相王的力量還不夠，必須聯合那位權傾朝野的太平公主。只是太平公主野心勃勃，跟她合作，無異于與虎謀皮。但現在，他沒有別的選擇。

馬車轉過一個街角，臨淄王府的燈火已在前方亮起。李珂深吸一口氣，把錦盒收進懷里——從今晚起，他不再是孤軍奮戰，這場賭上性命的權力游戲，他必須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