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魏忠賢語速飛快地低聲說：“哎呀呀，世子爺恕罪，都是奴婢該死，沒領會到世子爺您的深意。奴婢笨，太笨了！”

“奴婢是沒有閨女能獻給世子殿下了，但這天下這么大，能配得上世子爺身份、能給您解宮里煩悶的聰明漂亮姑娘，那可不就得看……”

朱由校慢慢地吃了一塊糕點，隨后擦了擦嘴巴，這才開口問了一句：“看什么？”

魏忠賢眼里閃過一絲精明市儈的光，往前湊了半步，帶著一種分享“絕密消息”的興奮，嬌滴滴地回應：“奴婢在宮外這些年，雖說沒混出什么樣子，但耳朵里也確實聽了不少消息。”

“梁夢環梁大人，您知道吧？如今在刑部當差，最是謹守本分。他那個夫人是真定府名門閨秀，一手簪花小楷寫得比宮里的女官還好，聽說他家嫡女剛十三，琴棋書畫樣樣來得，性子又溫順，見了人總是怯生生的，像只小鹿似的，最是惹人疼。”

魏忠賢頓了頓，眼珠子一轉，馬上又說出一個名字，好像在批發似的：“還有那個……蘇州府的文家。文震孟文公子您或許聽過？沒錯，他是文徵明老先生的曾孫，如今在江南一帶名氣極大，書法字畫深得先祖風骨。”

“他有個侄女，是族里過繼來的養女，今年剛十四，不僅模樣俏得像畫上人，還跟著文公子學了一手好畫，在蘇州府的官宦小姐里可是獨一份。”

“梁夢環、文震孟……”朱由校淡淡的自語道。

這兩個家伙，他有點印象，但是不深，上一世老朱曾經跟他八卦過。

仔細這么一想，朱由校瞬間了然。

閹黨！

果然是你！

梁夢環是明末閹黨成員，依附魏忠賢，參與迫害東林黨人……后來被崇禎皇帝以“閹黨逆案”的名義，一手送走。

至于文震孟……明末東林黨重要人物，官至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閣輔政），為人正直。南明弘光朝時追贈太子太保，謚號“文肅”。

一念及此，朱由校細細打量魏忠賢。

這個家伙倒是會挑選，選的人竟是江南人士。

“……”

眼見朱由校不發話，魏忠賢也不敢隨意開口，默默觀察。

世子爺被關著，心情肯定不好。

而且又年輕氣盛，有找樂子解悶的需求很正常。

選這些人家的閨女，既不會馬上觸動朝堂核心，且名聲也不錯，不容易招來太多非議，至少比強搶民女強多了。

自己要是能把這事辦漂亮了，在世子爺心里的分量可就不一樣了！

“世子爺您瞧，”魏忠賢舔了舔干燥開裂的嘴唇，臉上露出一抹諂媚的笑容，低聲道：“這些都是正經官宦人家的好姑娘。”

“樣貌、才情、家世那都經得起考究，也絕不會污了您的清譽。只要世子爺您點頭，奴婢回頭讓客巴巴在太子爺耳邊吹吹風……”

院子里又安靜下來。

魏忠賢的心又提了起來。

剛才獻計的熱情漸漸退去，冷汗又冒了出來。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是不是“領悟”得太過分了，是不是太急于表現了？

在世子爺這種像神魔一樣的人面前，自己這點“小聰明”會不會顯得很可笑……

就在他忐忑不安、差點又要跪下之時，朱由校終于開口了：“哦？你倒是個熱心腸，還會舉薦別人家的千金小姐……”

“那想必，你應該很清楚，當年被你親手賣到煙花巷的那個女兒……如今埋在哪兒吧？”

轟——！！！

這句話，一如晴天霹靂。

魏忠賢整個人都麻了。

世子爺……他連這個都知道？！連那個女兒最后的去處，最后死無葬身之地……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魏忠賢！我是該信你舉薦的人呢，還是該懷疑你居心不軌？給我說說，你這次又要打算賣誰的女兒來求榮華富貴啊？！”

說完，朱由校不再去看魏忠賢。

他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拎起那把沉重的玄鐵弓走向寢殿。

朱由校根本不用等魏忠賢的回答。

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震懾、敲打、剝皮、展示掌控。

魏忠賢怔怔地僵在原地，望著朱由校的背影無力的笑了一下。

他其實記不清了，當年把那個丫頭賣了換賭資后，滿腦子都是骰子的點數，哪會想什么將來。

不知過了多久，殿內忽然傳來朱由校淡淡的聲音：“地上涼，你進來吧。”

“是。”聽到這話，魏忠賢抬手向朱由校的寢殿長揖了一下，旋即緩緩的站了起來。

朱由校坐在窗邊的軟榻上，見到魏忠賢進來后，指了指桌上的點心碟：“這兩塊桂花糕，你拿去吃吧。”

魏忠賢微微一愣，懷疑自己聽錯了。

這位小爺剛才還把他的老底扒得鮮血淋漓，現在卻賞他糕點？

魏忠賢抬起頭，飛快地瞥了一眼床榻上的小爺，見小爺臉上沒什么不爽快的表情，向他又長揖了一下，雙手接過那兩塊糕點。

“……奴婢謝過世子。”

朱由校自己也拿起一塊，慢悠悠地咬了一口。

吃完后，這才漫不經心地開口說：“今晚你再多拿些點心過來，各樣都備些，我夜里或許要吃。”

“是，是，奴婢這就去辦！”魏忠賢連忙應聲。

………………

注1：關于魏忠賢賣女兒的說法，有一些野史和明末清初的演義小說稱魏忠賢因家境貧困、賭博欠債，無力養活家人，便將女兒賣了換得去京城的盤纏，其女后來在一戶姓楊的人家做童養媳，生死不明。

如：《酌中志》，還有《樵史通俗演義》都有提到，但是描述不多，算一筆帶過。

還有《梼杌閑評》（又名《明珠緣》）。

比如，該小說第十回原文節選（大意）——傅氏（傅如玉，魏忠賢妻子）見丈夫走了，只得叫家人黃氏婆子來，說道：“我今誓死守節，決不留戀此生。只是這小女無人撫養，終須餓死。我與你些銀子，你帶她去，尋個老實人家嫁了，也是她一條生路。”

黃婆子道：“奶奶放心，我自當為她尋個活路。”于是領了女孩去。

注2：主角敲詐魏忠賢來源于上述野史（演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