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仿佛沉在萬丈海底的黑暗。

沒有時間流逝的感覺，只有無邊無際的虛無和沉重。身體的每一寸都像是被碾碎后又粗糙地粘合起來，傳來陣陣遲鈍而深沉的悶痛。左眼深處，那灼燒感變成了持續不斷的、如同余燼般的隱痛，每一次微弱的搏動都牽扯著脆弱的神經。

意識如同沉船的碎片，艱難地、一點一點地從黑暗的淵藪中上浮。

“冷……好冷……”

李佐塵的意識在冰寒中打了個哆嗦。他感覺不到四肢的存在，只有一種浸透骨髓的冰冷，仿佛連血液都凍僵了。這不是石室的陰寒，而是某種更深沉、更霸道的寒意，正從四面八方，無孔不入地滲透進他的身體。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試圖掙扎。

“唔…！”

冰寒刺骨的液體瞬間灌入口鼻，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濃烈藥味和鐵銹腥氣的怪味！窒息感如同鐵鉗扼住了喉嚨！他劇烈地嗆咳起來，身體本能地向上掙扎，手臂胡亂地揮舞拍打！

“嘩啦！”

水花四濺。

他終于睜開了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被冰寒和藥液刺激得淚水直流。他發現自己正赤身浸泡在一個巨大的、半人高的青銅鼎中！鼎內盛滿了粘稠如墨汁般的黑色藥液，冰冷刺骨，散發著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濃重的草藥苦澀、某種礦物鐵銹般的腥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令人頭皮發麻的陰冷煞氣！

鼎壁粗糙冰冷，刻滿了與石室地面陣圖相似的、更加繁復古老的紋路。鼎下并無火焰，但那黑色的藥液卻仿佛擁有生命般，緩緩地、粘滯地流動著，每一次與皮膚的接觸，都帶來針扎般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李佐塵抹了一把臉上的藥液，視線稍微清晰了一些。他發現自己被剝得精光，浸泡在這詭異的藥鼎里，只露出肩膀以上的部分。藥液的冰冷和刺痛讓他牙齒都在打顫，身體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試圖汲取一點點可憐的暖意。

環顧四周，依舊是那個巨大的石室，角落的油燈依舊搖曳著昏黃的光。那個差點割斷他喉嚨的灰衣死士，如同融入陰影的石雕，無聲無息地佇立在鼎旁三步之外，空洞的眼神沒有任何焦點，仿佛根本不存在。甬道的黑暗深邃依舊。

而那個身著玄鐵重甲、如同深淵化身的身影——袁天罡，正背對著他，站在石室另一側唯一的一張石桌前。石桌上，擺放著幾樣東西：幾塊顏色各異、形狀怪異的礦石，幾株干枯扭曲、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草藥，還有一小堆閃爍著幽藍光澤、如同冰晶般的粉末。

袁天罡的動作很慢，帶著一種近乎儀式般的精準。他拿起一塊暗紅色的、布滿蜂窩狀孔洞的礦石，覆面頭盔微微低垂，似乎在觀察。然后，他伸出帶著玄鐵手套的右手，五指微微收攏。

“咔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碎裂聲響起。那塊堅硬的礦石，竟在他五指無聲的收攏下，如同朽木般被輕易捏碎！碎屑簌簌落下，被他另一只手掌穩穩接住。接著，他拿起一株通體漆黑、葉片如同鬼爪般的干枯草藥，指尖輕輕捻動，葉片便化為齏粉，混合在礦石碎屑中。

李佐塵泡在冰冷的藥鼎里，看著袁天罡那看似隨意卻蘊含著恐怖力量的動作，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沖頭頂，比鼎中的藥液更冷。那不是人的力量！那是怪物！自己在這怪物手中，真的和那些礦石、草藥沒有任何區別！

袁天罡將混合好的礦石草屑粉末，與那一小堆幽藍冰晶粉末緩緩混合在一起。他的動作專注而漠然，仿佛在進行一項與生命無關的冰冷實驗。混合好的粉末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藍色澤，散發著更加濃郁的陰寒煞氣。

他端著這碗混合好的粉末，緩緩轉過身，走向浸泡在鼎中的李佐塵。

每一步踏在石地上，都像是踩在李佐塵的心跳上。那覆面頭盔下冰冷的眼孔，沒有任何情緒地落在他身上，如同打量即將投入熔爐的礦石。

李佐塵的身體瞬間繃緊，寒意混合著巨大的恐懼，讓他下意識地想要后退，但冰冷的鼎壁和粘稠的藥液限制了他的動作，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袁天罡走到鼎邊。

“此乃‘陰煞引’，引地脈陰煞之氣，鍛骨伐髓。”袁天罡的聲音低沉沙啞，如同寒冰摩擦，“滋味如何？”

李佐塵牙齒打著顫，嘴唇翕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恐懼和極度的寒冷讓他幾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袁天罡沒有等待他的回答，也不需要。他抬起手，將那碗散發著幽藍寒光和濃烈煞氣的混合粉末，均勻地、緩慢地，傾倒進了黑色的藥液之中。

粉末入水，并未溶解。

嗤——！

一陣極其輕微、卻令人頭皮發麻的異響驟然響起！

如同滾燙的鐵塊投入冰水！那幽藍的粉末接觸到黑色藥液的瞬間，猛地爆發出刺骨的藍白色寒氣！藥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出細密的冰晶！鼎壁上古老的紋路驟然亮起微弱的暗芒，仿佛被激活！

“呃啊啊啊——！！！”

李佐塵的慘叫撕心裂肺，瞬間沖破了石室的死寂！

那不是單純的寒冷！那是千萬根燒紅的冰針，瞬間穿透皮膚，狠狠扎進血肉、骨髓、神經的每一個角落！陰寒煞氣如同跗骨之蛆，瘋狂地鉆入他的身體，所過之處，血液似乎要被凍結，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肌肉纖維在極寒與劇痛中寸寸撕裂！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被無數把冰刀從內部緩慢地切割、碾碎！

他瘋狂地掙扎起來，雙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鼎沿，指甲在粗糙的青銅上刮出刺耳的聲響，留下道道血痕！身體在粘稠冰寒的藥液中劇烈地抽搐、扭動，試圖逃離這煉獄般的酷刑！每一次動作都帶來加倍的劇痛，仿佛全身的骨頭都在摩擦、碎裂！

汗水？不，是冰冷的藥液混合著因劇痛而滲出的冷汗，瞬間又被那恐怖的寒氣凍結成細小的冰珠，掛在他慘白扭曲的臉上和赤裸的皮膚上。

“痛？”袁天罡冰冷的聲音穿透了李佐塵凄厲的慘叫，如同從九幽之下傳來，不帶一絲波瀾，“痛，是活著的證明。是身體在哀嚎，在抗拒，在蛻變。”

他俯視著鼎中如同垂死野獸般掙扎的少年，看著他因痛苦而猙獰扭曲的面容，看著他布滿血絲、幾乎要凸出眼眶的雙眼，看著他赤裸皮膚下因劇痛和寒氣而不斷抽搐的肌肉線條。

“記住這種感覺。”袁天罡的聲音如同寒鐵烙印，每一個字都帶著刺骨的冰冷，狠狠鑿進李佐塵混亂痛苦的意識深處，“記住每一寸血肉被撕裂、被凍結、被重塑的滋味。”

“憤怒？不甘？怨恨？”他微微偏頭，覆面頭盔下冰冷的眼孔似乎捕捉到了李佐塵眼中那被劇痛掩蓋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屈辱火焰，“很好。這是燃料。”

“但兵器……”袁天罡的聲音驟然變得更加森寒，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絕對意志，如同無形的枷鎖狠狠套下，“……沒有資格憤怒。”

“你的憤怒，你的痛苦，你的所有情緒，都只能有一個歸宿——”

他抬起帶著玄鐵手套的手，指向李佐塵因劇痛而劇烈起伏、幾乎要被凍僵的胸膛。

“——熔鑄進你的骨，你的血，你的每一寸肌理！化為力量！化為冰冷！化為斬斷一切阻礙的鋒芒！”

“除此之外的情緒，皆是雜質！皆是弱點！皆需……焚盡！”

話音落下的瞬間，鼎壁上那些古老的紋路光芒驟然熾盛！整個青銅鼎仿佛活了過來，發出低沉嗡鳴！鼎內的黑色藥液如同沸騰般劇烈翻滾，粘稠的冰寒煞氣混合著幽藍的寒光，如同無數條毒蛇，更加瘋狂地鉆進李佐塵的身體！

“呃啊——！！！”

李佐塵的慘叫聲陡然拔高，帶著非人的凄厲，隨即又戛然而止！極致的痛苦超過了他喉嚨所能承受的極限，他如同離水的魚，大張著嘴，卻只能發出嗬嗬的抽氣聲，眼球因劇痛而暴突，血絲密布，瞳孔渙散，身體在鼎中劇烈地痙攣、彈動，仿佛隨時會徹底崩解！

意識在無邊無際的痛苦冰海中沉浮、碎裂。袁天罡那如同魔咒般的話語，卻如同燒紅的烙鐵，一遍遍燙印在他即將崩潰的靈魂上：

“兵器…沒有資格憤怒…”

“熔鑄…化為力量…化為冰冷…”

“雜質…弱點…焚盡…”

每一次烙印，都帶來靈魂撕裂般的劇痛，比身體的痛苦更加深入骨髓！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時辰？兩個時辰？時間失去了意義。

鼎中藥液的翻滾漸漸平息，那股霸道的陰寒煞氣似乎被吸收殆盡，或者只是暫時蟄伏。刺骨的劇痛如同退潮般緩緩消退，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麻木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虛疲憊。

李佐塵癱軟在冰冷的藥液中，只有肩膀以上露在外面。他臉色慘白如金紙，嘴唇發青，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意識像是從萬丈深淵中勉強爬回，虛弱得如同風中殘燭。每一次細微的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無處不在的酸痛和疲憊。

他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視野模糊，左眼深處依舊殘留著灼燒般的隱痛，但比之前似乎……清晰了一點點？他嘗試著微微轉動眼球，看向自己的手臂。

浸泡在漆黑藥液中的手臂，皮膚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青白，但肌肉的線條似乎……緊實了一些？皮膚下隱隱有微弱的氣流在極其緩慢地游走，帶來一絲絲麻癢的感覺。之前訓練留下的細微暗傷帶來的滯澀感，竟然消失了大半！

“這就是…鍛骨伐髓？”一股荒謬的感覺涌上心頭。用這種非人的折磨換取身體的強化？

腳步聲再次響起。

袁天罡高大的身影重新籠罩在藥鼎上方。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根通體漆黑、非金非木、長約三尺的短棍。棍身沒有任何紋飾，光滑冰冷，卻散發著一股沉凝的氣息。

“看來，死不了。”袁天罡的聲音依舊冰冷，聽不出是陳述還是嘲諷。他將那根黑棍隨手丟在鼎旁冰冷的地面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