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六人舉目，劍拔弩張。

楊昭空著手，目光一一掃過幾個持刀的土匪，見他們臉上顯著夾雜畏懼的怒氣。

山洞逼仄，濕漉漉的巖壁幾乎可以滴出水來，昏暗的墻邊還盤臥著一條丈把長的青蛇，半搭著眼皮慵懶地注視著一切。

酒香，血腥混雜在一起，化作一種奇異的香味鉆入鼻中，讓身處險境之人對自己的處境明明心知肚明，卻依舊莫名感到愜意。

五個土匪喉頭一陣起伏，還是怒吼一聲，壯著膽沖了上來。

五把明晃晃的鐵刀當頭劈來，寒光照的人骨髓生寒。

楊昭往側方一步，單腳踩住地面躍出，讓幾把刀子只擦著自己的衣擺劃過。

借著凌空的勢頭，猛出一腳抽射在土匪臉上，巨力將半張臉踢爛，紅皮帶著朱肉松垮垮地耷拉波動。

腳尖帶著血珠縮回，楊昭收腿平穩落地，不緊不慢地退到后方，看著其余四個土匪團團抱住倒地吐血的同伴。

“蟒蛇山土匪五十余名。”他甩了甩腿腳，目光越過眾人，落到剛剛被自己踢爛半張臉，現在還在不受控制吐血的土匪身上。

“其中有七名當家，無根椽，下邳人，隨難民筏居廢堤，拾腐爛桅桿為矛，往日仗義好施舍。”

“無秤官，原穎陰倉曹吏，精通割圓術計糧。因不滿官商勾結大斗收糧，為平民爭利，致其弟因斗斛誤差被鞭死，遂懷斷桿秤投黑山。”

“浪里鱷，原水軍槳手，某日戰場艨艟傾覆，同營皆溺，唯其閉氣執斧鑿沉吳船得還，反因‘疑通敵’判黥面，遂匿芍陂葦蕩，持自制鱷齒，分水鑿專毀運兵船。”

“黑山魈......”

楊昭將蟒蛇山上個當家的故事一一念完，幽幽一嘆：

“諸位本是仗義之人，身懷苦衷無處訴，本能俠心劍膽游四方，如何落到這蟒蛇山，反倒成了一眾禍害鄉民的匪徒？”

這邊說完，那邊的幾人當即怒不可遏地梗著脖子，咬牙切齒道：“仗義？我們仗義給誰看，這貪得無厭的屁民？還是這烽火四起的天下？”

“我們往日里受的苦，我們往日里挨的打，誰來給我們仗義仗義？”

“你個青衣的吳國走狗說得輕松，那是你沒嘗過這仗義之苦，若是你受了我們這委屈，你還未必有我們善！”

楊昭深深注視著幾個破口大罵的土匪，他開口道：“你們又受過什么苦？”

“什么苦？當然是這仗義之苦！”

“我們本是四方游俠，平日里也接濟了不少貧苦人家，不說功德圓滿，起碼我們無愧于心！”

“可那些受了恩惠的人家是怎么對我們的？”

“他給你們這幫吳國官兵匯報了我們的行蹤，叫我們本來百八十個兄弟散得只剩七個，死的死，逃的逃，就因為我們的仗義，我們才從俠變成了匪！”

那唾沫星子都噴出來的土匪正紅著眼睛，打算繼續說些什么，卻見一只血糊糊的手掌抓著自己的衣擺，“三...三哥，別跟他多話了，要抓...就讓他抓吧......”

懷里吐著血沫的兄弟眼淚汪汪地看過來，“這位好漢，你要抓就抓，我們兄弟幾個絕不抵抗，就當是看在我們以前行俠仗義的份上，求你不要再徒造殺孽！”

說完這句話，他眼皮緩緩顫抖，一陣含糊的呢喃后，直直地往后倒了過去。

“弟！”

“五哥！”

四個土匪抱在一起，望著咽氣的尸體嚎啕大哭。

他們憤恨地看向楊昭，明明伸手都已經握住一旁的刀柄，下一刻卻忽然瞥見衣袖上死去兄弟的血掌印，于是那只手頓時又軟弱了下來。

楊昭沉默不語地看著他們，他正邁步打算往前走，卻聽見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

回頭看去，洞口處的銀槍不知何時被劈斷，一個赤膊蟒紋的漢子出現在入口處。

“大哥！”幾個土匪頓時破涕為笑，但當看見阻隔在他們中間的楊昭，卻又憤憤地瞪過去：“大哥，這個青衣的家伙，殺了我們兩個兄弟！”

“弟兄們，我來晚了。”被眾匪稱作大哥的人捏緊拳頭，咬著牙，緩步走到楊昭面前。

“崖頭骨？”楊昭看著面前的男人，他感受到對方身上有一股奇怪的氣息。

“正是。”男人拱手，“敢問閣下姓名？”

“楊昭。”

“今日你殺我兩兄弟”崖頭骨長舒一口氣，“江湖里殺人償命，我弟弟的兩條命，算你個便宜，只叫你拆了頭骨，賠作我弟弟們在底下有個喝酒的碗可好？”

“那，就看你有沒有本事拿了。”

“好膽！”崖頭骨怒喝一聲，揮臂一甩，那條紋著蟒的手臂像是化作條活靈活現的蟒蛇，只是一卷，一彈，就帶著陣惡風呼號襲來。

眼看蛇臂就要砸在頭頂，楊昭眼神一閃，伸手摘過男人的手腕，用力向下一拉，將男人拉了個踉蹌。

崖頭骨身軀向前跌去，眼看就要跌在地上，楊昭卻見他臉上沒有絲毫驚慌，借著身旁油燈的火光一看，那張臉上滿是陰毒。

“小子，你的力氣確實很大，但，還是太嫩了！”

“嚓！”

一抹寒光忽然從崖頭骨的頭頂鉆出，他看著面前似乎來不及躲避的楊昭，露出一道獰笑，借著向前跌去的勢頭，猛地一踏地——

“咔咔......”

“大當家的把那個青衣郎給殺了！”眾土匪紛紛哭泣，“弟弟們，大哥替你們報仇了！”

“不對，大當家的好像......”

沒等眾人歡呼完，他們就發現崖頭骨這時明明已經抵著楊昭的胸口，卻沒有露出半點笑容，反而是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掉。

“咔咔......”

楊昭看著腦袋抵在自己胸口的崖頭骨，單手捏住他的腦袋，將其緩緩拎至半空。

在眾人的目光中，他們看見那崖頭骨的頭頂竟然還長著一顆黃色的蛇頭，只不過此刻那黃蛇的兩顆毒牙卻寸寸粉碎，滿口鮮血地嘶嘶慘叫。

目光掃過身后目瞪口呆的土匪，又看向面前冷汗直流的崖頭骨，楊昭露出一抹笑意，獰聲道：

“江湖規矩，殺人償命，你們幾個土匪殺了那么多人，我便替那些冤魂取了你們項上人頭，在底下給他們伴著，做個渡河的小船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