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至異鄉(xiāng)，舉目無親，欲語無人，難免孤寂。每當(dāng)日暮六七時，吾必執(zhí)著往人民廣場一游。

初，宿舍樓上唯吾與鐘生坤武二人。坤武居鄰室，聊城人也，潭水醫(yī)科畢業(yè)，司校中接待事。每夜應(yīng)酬，常宿校內(nèi)。

時二樓幽暗，遠山如巨獸偃臥屋上，唯兩頭宿舍微光幽幽，望之令人寒栗。前日，坤武告曰：“將出差數(shù)日?！?

吾素膽小，心竊憂：“夜當(dāng)如何？“然無由阻其公差。樓中遂唯吾一人。宿舍凡十余間，北盡為廁，吾居南第二間。每如廁，必穿長廊，對昏燈，行至盡頭。是時夜廁之途，堪比三更過墳塋。

坤武薄暮行，臨行慰曰：“校中安，無惡人，夜勿開門即可?！拔岱菓謵喝耍瑢崙中幕晟钐幹眵取；蜃韵囿@擾耳？然獨處暗室，思緒紛紜：棺中尸骸發(fā)綠光，骸骨行走，鏡中女鬼梳頭，男生舍晨現(xiàn)長發(fā)，水管涌血水，馬桶爬出嬰兒，諸般幻象，如蠅群聚，揮之不去。

舍后有山，遍植松。無月之夜，山影沉沉，不知藏妖匿仙。人之所懼，在未知也：未知將遇何事，何景，何物。時空氣濕冷，土腥彌漫。天無星月，北天暗黃，云影暗紅；南天墨黑，無纖光，如巨幕籠世。

東南山足，有墳塋一片。吾嘗爬山過此，聞風(fēng)穿冢間，吹黃紙簌簌作響，輒毛骨悚然，急行避之。是夜，吾不自覺望墳塋處，見鬼火明滅，上下竄動，漸似飛來。白楊巨株，僵立如死，枝頭寂寂，無風(fēng)。街中無人，平素亦稀，今則連影皆無，若有避忌。

夜漏十一下，輾轉(zhuǎn)無眠。取西安求學(xué)時所購《茶余飯后》觀之，辭意含蓄，唯述當(dāng)事者情。間有配圖，覺其眼熟。閱之漸困，滅燈斂念，徐徐入夢。

俄而腹鼓欲溺，翻身側(cè)臥，尿意稍緩。未幾，終不能忍，似將溢出，乃起如廁。案燈未燃，卻有微光搖曳。出戶行長廊，長五十余步，頂懸雙燈，一滅一明，如鬼眨眼。

行約十刻，竟未及廁。心下異之，俯視方見足著紅履，高跟叩地，當(dāng)當(dāng)作響。廊盡頭燈影依舊昏沉，鞋聲回蕩暗夜，四野寂然。忽覺身后有步聲，由遠及近，然四顧無人。一股無形之力引吾向廁，乃奮力回奔，九牛二虎之力方抵舍門。遙聞女子哀號，撕心裂肺。

急入舍，插門頂椅，蒙被顫栗。兩股間濕熱已滲，幸未遺矢。俄而屋梁傳來鐘生之聲：“吾...開門來?！捌渎曈拈L纏綿，忽而蒼老如叟呼救，聞之魂飛魄散。默念坤武已赴泰安，何能歸此？繼而窗下又聞呼“小池“，復(fù)自床底飄出。莫非遁入一樓車庫？素日庫門常鎖，何由而入？念及山足孤魂索替，心愈惶惶。

平明即起，坐視床單褥墊盡濕，床下地漬一片。乃知夜中遺尿矣。急電坤武，關(guān)機。及辰時方通，彼躁曰：“何事？吾將陪客登山?！?

“你昨夜歸否？“

“你有病！“

“昨夜聞君呼名，驚而遺尿?！?

“速往醫(yī)院，公費醫(yī)療可治，甚者割之可也?！把援厭炀€，吾持話呆立良久。憶昨宵事，匪夷所思，或南柯一夢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