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齡的瞳孔猛然收縮。在這荒僻鄉野，竟藏著如此精妙的器物？那盞黃銅燈盞通體鏨刻著細密的云紋，燈座底部還嵌著一枚罕見的南海明珠。這般工藝，便是長安將作監的大匠也未必能及！

“公子，這...明焰盞如此精巧，不知作何用途？“房玄齡強壓著心頭震撼，聲音卻仍有些發顫。

少年頭也不抬：“自然是用來炙烤。“說著取過瓷瓶，將其中清冽的液體傾入燈盞?；鹫圩右粍?，幽藍的火苗頓時竄起，映得眾人臉上光影搖曳。

更令人驚駭的是，少年竟將方才那柄七星剪刀置于火焰之上炙烤！鐵器與火焰相觸，發出“嗤嗤“的聲響。

“這！“程咬金猛地踏前一步，卻被房玄齡死死拽住衣袖。

“公子，這是...“房玄齡喉頭發緊，額角已滲出細密汗珠。

“除穢?！吧倌暄院喴赓W，手中動作不停。

“除...莫非這剪刀染了穢物？“房玄齡聲音陡然拔高。程咬金聞言，腰間橫刀已出鞘三寸，寒光乍現。

少年終于抬眸，眼中閃過一絲不耐：“萬物皆帶穢氣。不用明火凈器，難道要你家老爺傷上加病？“他指尖輕點李世民肩頭泛黃的傷口，“若非箭簇帶穢，這傷寒從何而來？“

“在下愚鈍，還請公子明示。“房玄齡深深作揖，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少年冷哼一聲：“罷了，跟你們解釋《黃帝內經》也是白費唇舌?！罢f著將烤得通紅的剪刀探入傷口，利落地剪下一塊腐肉。

“咔嚓“一聲，程咬金牙關緊咬，指節捏得發白。房玄齡死死盯著少年每一個動作，心中驚濤駭浪——這可是天子龍體??！但事已至此，只能賭這少年真有扁鵲之術了。

隨著手術進行，房中只聞剪刀與瓷碗碰撞的脆響。房玄齡與程咬金不斷交換眼神，那少年手法之嫻熟，竟似已做過千百次這般治療。只是這以火凈器、剜肉療傷的法子，實在聞所未聞。

不多時，幾碗烈酒已盛滿剪下的腐肉膿血。少年又從玉瓶中取出一粒碧色藥丸，在酒中化開。

“按住他?！吧倌晖蝗幻畹?。

“這...“二人面面相覷。

“不治了？“少年冷笑，“棉兒，送客！“

“公子且慢！“房玄齡急忙按住李世民雙肩，程咬金則死死壓住天子雙腿。只見少年取來雪白的棉絮，蘸著藥酒往傷口抹去。那棉絮潔白如雪，竟不似尋?？椢?。

“棉兒，再化一粒青霉散，用溫湯?！?

侍女應聲而去。這時珠簾忽動，長孫皇后終于按捺不住，扶著門框踏入廳中。鳳眸掃過滿室狼藉，在看到李世民蒼白的面容時，身子不由晃了晃。

“有勞這位姑娘，更要多謝小郎君妙手回春?！?

長孫皇后斂衽為禮，卻在抬眸的瞬間如遭雷擊。搖曳的燭光下，少年清俊的側顏與記憶深處某個模糊的影像竟漸漸重合。這眉宇間的神韻，這舉手投足的氣度，為何如此似曾相識？

然而此刻救人的緊要關頭，容不得她細思。接過青瓷藥碗時，那雙素來沉穩的柔荑竟止不住地輕顫。碗中湯藥泛著奇異的青碧色，在燭火映照下流轉著琥珀般的光澤，散發出清冽中帶著苦澀的藥香。

“呃啊——！“

陡然間，昏迷中的李世民渾身劇烈痙攣起來。當浸滿藥酒的棉絮觸及傷口時，這位征戰半生的帝王竟在無意識中繃緊了全身肌肉，額角青筋暴起。杜如晦與程咬金死死按住天子四肢，豆大的汗珠順著他們緊繃的面頰滾落。

“公子，我家老爺這般反應...“

“噤聲。“

少年冷聲打斷，手中動作卻愈發利落。長孫皇后死死攥著蹙金繡鳳的衣袖，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眼前場景著實駭人——九五之尊被三個男子按在黃花梨案幾上，少年手中雪白的棉絮不斷蘸著刺鼻的藥酒，在那猙獰的傷口上來回擦拭，每一次觸碰都引得傷者一陣戰栗。

“咳...疼煞朕...“

一聲微弱的呻吟如驚雷炸響。李世民的眼皮劇烈顫動，竟緩緩睜開了那雙威震四海的龍目！

“陛...老爺！“

“圣...老爺您終于醒了！“

杜如晦險些失聲驚呼，急忙改口。程咬金這個鐵打的漢子此刻竟虎目含淚，手上力道卻不敢松懈半分。長孫皇后手中的藥碗“當啷“一聲跌落在案幾上，碧色的藥汁在檀木紋理間蜿蜒流淌，宛如一道生命的溪流。

少年長舒一口氣，將染血的棉絮擲入鎏金銅盆。熄滅的酒精燈仍冒著裊裊青煙，那柄形制奇特的剪刀浸泡在琥珀色的酒液中，刃口泛著冷冽的寒光。

他隨手扯開素白交領紈扇風，露出頸間一塊暗色印記——形如五瓣寒梅，在跳動的燭光下格外醒目。

長孫皇后如遭雷殛。

二十年前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那年隴西的雪下得格外早，她抱著剛滿周歲的孩兒在亂軍中奔逃。箭矢破空的尖嘯聲里，她不得不將啼哭的幼子托付給山中獵戶...待天下初定再尋時，那間茅屋早已湮沒在經年積雪之下。

而此刻，那塊獨一無二的梅花胎記，正赫然印在少年修長的頸側！

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戰栗起來。當年那個在杏黃襁褓中沖她咯咯笑的嬰孩，如今竟長成了這般龍章鳳姿的少年？更令人心驚的是，若這少年真是她的骨血，那他方才以奇術救治的...正是自己的生身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