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皇后鳳目圓睜，晶瑩的淚珠如斷線珍珠般滾落。她死死攥著錦帕的指節已然發白，卻仍止不住渾身顫抖。杜如晦原以為皇后是因圣上轉醒而喜極，正欲出言寬慰，卻猛然察覺不對——那雙含淚的美眸，分明死死盯著少年頸間的胎記！

順著皇后的視線望去，杜如晦如遭雷擊。這枚形似寒梅的暗記，不正是二十年來密令中反復提及的皇子信物？當年玄武門之變前，陛下曾暗中命他尋訪頸帶梅印的少年，卻始終杳無音信。誰曾想竟在這荒村野店......

“公子醫術通神，老朽嘆服！“杜如晦強壓驚濤，鄭重長揖到地。轉頭對皇后使了個眼色：“夫人，如此大恩豈能輕謝？“

長孫皇后會意，纖指微顫著取下鬢間九鳳銜珠金步搖，又解下腰間羊脂白玉雙魚佩。這些御用之物在燭火下流光溢彩，連見慣珍寶的杜如晦都不禁側目——皇后竟將隨身的帝王賞賜盡數取出！

“些許薄禮，萬望公子笑納。“她聲音哽咽，捧著首飾的雙手微微發抖。二十年骨肉分離，此刻恨不能將整個大明宮都捧到孩兒面前。

李盛隨意擺手讓丫鬟收下。這些華貴物件在他眼中，不過是能兌換些實驗材料的籌碼罷了。至于“長安重謝“之類的客套，更是左耳進右耳出——前些日子救的那個太原王氏嫡子，事后不也只送來兩個嬌滴滴的婢女？他真正需要的精鐵、硝石等物，這些世家大族反倒捂得嚴實。

“醫者本分罷了。“少年撣了撣衣袖，“好生照看傷患，我去去就回。“

待他離去，廳內頓時響起壓抑的啜泣。“我的皇兒啊......“長孫皇后淚落連珠，錦繡宮裝前襟已濕透大片。

“娘娘慎言！“杜如晦急得跪地叩首，“陛下尚在病中，若娘娘鳳體再有閃失，老臣萬死難辭其咎！況且貿然相認，反陷殿下于險境......“

見皇后仍淚眼婆娑，他壓低聲音道：“觀殿下氣度不凡，這宅院陳設雖簡卻暗藏玄機，顯是過得安穩。待圣駕回鑾再從長計議，方為上策啊！“

一旁李君羨聽得目瞪口呆：“杜相，這位真是......“

“噤聲！“杜如晦厲色打斷，卻見李世民已悠悠轉醒，忙上前攙扶。天子雖仍虛弱，但額間高熱已退，呼吸也漸趨平穩。

此時杜如晦才注意到廳中陳設之奇：聯排的長椅鋪著異域風格的錦墊，數個繡球狀的引枕隨意散落。與尋常廳堂的嚴肅格局不同，此處竟透著幾分閑適溫馨。

“娘娘，且扶圣上到這邊歇息。“他指著那張可容三人的長沙發。長孫皇后指尖撫過細密的蘇繡紋樣，忽然破涕為笑——她的孩兒，竟將清貧日子過得這般雅致。

當李盛換洗歸來時，正見眾人圍著那瓶青霉素嘖嘖稱奇。“此藥早晚各服一粒，須足七日療程。“他指著玉瓶叮囑，“若中途停藥導致復發，這世上可再找不出第二瓶來。“

方才盥洗時，丫鬟棉兒已激動地稟報過首飾價值。“那支金步搖上的東珠，足夠買下半個青丘縣呢！“小丫頭眼睛亮晶晶的，“那位夫人看公子的眼神，就像......就像......“

李盛不以為意。此刻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用土法培育的青霉素總算沒白費——雖然培養過程糟蹋了三十多只蘆花雞，但能救回條性命，那些香噴噴的烤雞也算死得其所。

長孫皇后捧著粗瓷藥瓶的手微微發抖。這樸素的容器里，盛著的是她骨肉二十年來的生活印記——沒有金尊玉貴，卻干凈剔透得令人心顫。

“公子大恩......“她話音未落，杜如晦已接過話頭：“待回到長安，定當備厚禮登門致謝。還望公子近期莫要遠行。“老臣的話里藏著機鋒，既全了禮數，又為日后的“偶遇“埋下伏筆。

晨光微熹時分，一行人終于準備啟程。杜如晦整肅衣冠，向長孫皇后深深一揖：“娘娘，時辰不早，該回宮了。“

“走吧......“長孫皇后輕撫著懷中玉瓶，指尖摩挲過粗糲的瓶身紋路，仿佛在觸碰失而復得的珍寶，“該回來的，總會回來。“

......

送別眾人后，李盛站在院門前伸了個懶腰。晨露沾濕了他的粗布衣衫，卻掩不住眉宇間的喜色。丫鬟棉兒捧著裝滿首飾的漆盒，小臉興奮得通紅：“公子，那夫人給的纏枝金鐲，怕是能換三五十畝上等水田呢！“

“若真能換來精鐵煤炭......“李盛望著馬車遠去的煙塵，眼前已浮現出高爐聳立的景象。前些日子定制獵刀時，那些鐵匠對著他畫的“灌鋼法“圖紙直搖頭，最后打造出的成品連砍柴都卷刃。若是能建起高爐，莫說改良火銃，就是造幾把像樣的菜刀也好啊！

......

長安，紫宸殿。

鎏金燭臺上，兒臂粗的蠟燭已燃去大半。長孫皇后與杜如晦守在龍榻前，忽聽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太醫到——！“

年邁的太醫令踉蹌著撲到榻前，待聽清“傷寒“二字時，手中脈枕“啪“地落地。當他顫抖的手指搭上天子腕脈，渾濁的老眼卻漸漸瞪大——這脈象雖虛浮卻平穩，哪像傷寒重癥？分明是......

“奇哉！陛下體內似有藥力鎮壓邪毒......“

待太醫退下，長孫皇后突然攥住李世民的手：“二郎可還記得我們的盛兒？“

“盛兒......“李世民恍惚間仿佛又看見那個襁褓中沖他笑的嬰孩，魏征當年那句“此子必承紫微星輝“的預言猶在耳邊。二十年了，那枚梅花胎記的模樣他閉眼就能畫出......

“陛下，盛兒找到了。“

“哦......“李世民下意識應聲，突然渾身劇震，竟撐著病體半坐起來：“觀音婢你說什么？！“

燭火“噼啪“爆了個燈花。長孫皇后淚光盈盈地從懷中取出那粗瓷藥瓶，瓶底赫然刻著個歪歪扭扭的“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