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霓虹下的騎士
- 云蒙蒼翁
- 2861字
- 2025-08-20 08:48:49
深秋的風(fēng)卷著落葉,在柏油路上打著旋兒。李建國的電動車筐里,除了外賣箱,多了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舊棉襖——是張奶奶給的,說天涼了,早晚騎車能披上擋擋寒。棉襖里子是碎花的,洗得發(fā)白,卻帶著股陽光曬過的暖香。
這天他接了個特殊訂單,備注欄里寫著“請送到后幫忙讀封信,老人眼睛花了”。取餐時,發(fā)件人是個戴眼鏡的年輕人,手里捏著個牛皮信封,指尖泛白:“麻煩您了師傅,我媽不認(rèn)字,這是我爸生前寫的,一直沒敢給她……”
李建國接過信封,紙質(zhì)泛黃,邊角磨得發(fā)毛。“放心吧,我會好好讀的。”他看見年輕人眼里的紅血絲,想起自己父親走的那年,也是這樣,有好多話堵在喉嚨里,說不出來。
地址在老城區(qū)的平房區(qū),紅磚墻爬滿了爬山虎,葉子紅得像火。開門的是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圍裙上沾著面粉,手里還攥著個搟面杖:“是送吃的吧?進(jìn)來坐,剛烙好的糖餅。”
屋里飄著芝麻的香味,八仙桌上擺著個相框,里面的老頭穿著中山裝,笑得一臉褶子。李建國把餐盒放在桌上,從懷里掏出那個牛皮信封:“阿姨,這是您兒子托我給您帶的信,他說……想讓我讀給您聽。”
老太太的手頓了頓,接過信封時,指關(guān)節(jié)捏得發(fā)白。“他爸走的前兒個寫的,”她聲音有點(diǎn)抖,“一直鎖在抽屜里,我沒敢看。”
李建國在她對面坐下,輕輕拆開信封。信紙是從作業(yè)本上撕下來的,字跡歪歪扭扭,還有幾處墨跡暈開,像是寫著寫著滴了眼淚。“秀蘭,見字如面……”他讀得很慢,怕老太太聽不清,“地里的麥子該收了,記得叫二柱來幫忙,他力氣大……你總說腿疼,天冷了別蹲在灶前燒火,我買了個電暖器,在柜子里……”
老太太一開始還忍著,聽到“電暖器”三個字,突然捂住嘴,眼淚順著指縫往下淌,滴在相框上,暈開一小片水漬。“他總這樣,”她哽咽著說,“啥都替我想著,自己卻……”
李建國停下來,給她遞了張紙巾。窗外的風(fēng)卷著落葉打在玻璃上,沙沙作響,像誰在輕輕嘆氣。他想起自己父親臨終前,拉著他的手說“照顧好你媽”,就這五個字,他記了一輩子。
“……小寶愛吃你做的糖餅,下次來帶兩張……”他繼續(xù)讀,聲音放得更柔,“我這病估計(jì)好不了了,別跟孩子們說,省得他們分心……你要好好吃飯,別總湊合……”
讀到最后一句“下輩子還想跟你搭伙過日子”,老太太突然趴在桌上哭出了聲,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李建國默默遞過水杯,看見她圍裙口袋里露出半截毛線,是張奶奶常用的那種粉色,大概是在學(xué)織毛衣。
“他爸年輕時總說,等老了就帶我去BJ,看天安門。”老太太抹了把眼淚,從柜里翻出個鐵皮盒,“你看,這是他攢的火車票,說等湊夠了錢就走。”
盒子里的火車票泛黃發(fā)脆,從綠皮車到高鐵,日期跨度二十年,終點(diǎn)都是BJ。李建國拿起最舊的那張,1998年的,票價二十八塊五,邊角已經(jīng)磨爛了。
“阿姨,等您身子好些,讓孩子們帶您去。”他把信紙疊好,放回信封,“大爺在天上看著,也盼著您去呢。”
老太太點(diǎn)點(diǎn)頭,從灶上端出盤糖餅:“拿著路上吃,熱乎的。”餅上的芝麻在燈光下閃,像撒了把星星。
離開時,李建國把棉襖披在身上,暖得很。路過街角的報刊亭,他買了本BJ旅游指南,托鄰居轉(zhuǎn)交給老太太——鄰居是他送過幾百次外賣的熟客,人熱心。
中午在寫字樓送單,遇到上次那個弄丟爺爺照片的女生。她手里捧著杯奶茶,看見他就笑:“叔叔,又來送外賣?”
“嗯,剛送完。”李建國看著她胸前的校徽,“快期中考試了吧?”
“是啊,正復(fù)習(xí)呢。”女生從書包里掏出個筆記本,“上次您給的糖餅,我記在日記里了,謝謝您。”
筆記本上畫著個騎電動車的人,旁邊寫著“像爺爺一樣溫暖的人”。李建國心里一熱,從車筐里拿出老太太給的糖餅:“剛烙的,給你補(bǔ)補(bǔ)腦子。”
女生接過去,眼圈紅了:“叔叔,您真好。”
下午送單路過公園,看見張奶奶帶著小花在喂鴿子。小花穿著那件粉色毛衣,是李建國幫忙理好的毛線織成的,針腳雖然歪歪扭扭,卻暖得很。“小李,過來坐坐。”張奶奶笑著招手。
小花看見他,舉起手里的面包屑:“叔…叔…吃…”
“小花會說三個字了!”李建國驚喜地蹲下來,“真厲害。”
張奶奶笑得眼睛瞇成條縫:“都是你帶的向日葵,她天天對著花說話,越說越清楚。”她指著不遠(yuǎn)處的長椅,“王大爺也在,剛從養(yǎng)老院溜出來的。”
王大爺正坐在長椅上,給灰灰梳毛。小家伙舒服得直打呼嚕,尾巴纏在老人的手腕上。“這貓通人性,”老人笑著說,“知道我孤單,總來陪我。”
李建國在他身邊坐下,看見老人腿上放著本相冊,翻開的那頁是穿軍裝的年輕人,胸前掛著軍功章。“這是您兒子?”
“嗯,在XZ守邊疆,三年沒回來了。”老人摸了摸照片,“昨天寄來的牦牛肉干,給小寶帶點(diǎn)。”
夕陽把四個人一只貓的影子拉得很長,疊在一起,像幅熱鬧的畫。鴿子落在他們腳邊,啄著面包屑,發(fā)出咕咕的聲,風(fēng)里帶著桂花的香,甜得人心里發(fā)顫。
傍晚收工,李建國去菜市場買了只老母雞。桂蘭說小寶最近寫作業(yè)總犯困,想給他燉點(diǎn)雞湯補(bǔ)補(bǔ)。賣雞的師傅笑著說:“這雞是散養(yǎng)的,熬湯最香,保證孩子喝了不犯困。”
“麻煩您給收拾干凈。”李建國看著師傅麻利地褪毛,雞毛飄在地上,像落了場雪。
回家的路上,看見小區(qū)門口圍了群人。擠進(jìn)去一看,是隔壁樓的老張?jiān)谛蘼暱責(zé)簦郧耙彩峭赓u員,后來腿摔了就歇了。“老李,回來啦。”老張笑著打招呼,手里的螺絲刀轉(zhuǎn)得飛快。
“搭把手?”李建國放下雞,幫他扶著梯子。
“不用不用,馬上就好。”老張擰緊最后顆螺絲,拍了拍手,“亮了!”
聲控?zé)簟芭尽钡亓疗饋恚S的光照亮了整個樓道。鄰居們笑著道謝,有人遞來瓶水,有人拿來個蘋果,熱鬧得像過年。李建國突然覺得,這棟老舊的居民樓,就像個大雜院,誰家有事都搭把手,親得像一家人。
推開家門,桂蘭正在給灰灰梳毛,小寶趴在桌上寫作業(yè),鉛筆在紙上沙沙響。“我回來了。”李建國舉起手里的雞,“給小寶燉雞湯。”
“快歇歇吧,”桂蘭接過雞,“我剛包了餃子,韭菜雞蛋餡的,你愛吃的。”
小寶抬起頭,舉著作業(yè)本:“爸爸,我今天得了小紅花!”
“真棒!”李建國走過去,在他臉上親了口,“晚上給你加個雞腿。”
灰灰大概聞到了肉香,從沙發(fā)上跳下來,蹭了蹭他的褲腿,發(fā)出討好的“喵”聲。李建國笑著踢了踢它:“少不了你的,有小魚干。”
餃子煮好了,熱氣騰騰的,韭菜的香混著雞湯的鮮,彌漫了整個屋子。桂蘭給小寶盛了碗餃子,又給李建國端來杯白酒:“天冷,喝點(diǎn)暖暖身子。”
李建國抿了口酒,辣得直吸氣,卻覺得渾身都舒坦。看著娘倆吃餃子,灰灰蹲在旁邊啃小魚干,心里踏實(shí)得像揣了塊石頭。
夜里,李建國躺在床上,聽著窗外的風(fēng)聲,心里想著白天的事。老太太的眼淚,女生的日記,王大爺?shù)恼掌€有老張修的燈,像珠子似的串在心里,亮閃閃的。
他悄悄起身,走到客廳,看著墻上小寶的小紅花,又看了看張奶奶勾的布偶,覺得這就是最好的日子。月光透過窗戶照進(jìn)來,在地上投下片銀輝,像鋪了層霜。
明天,天一亮,他還會穿上那件舊棉襖,騎著電動車,穿梭在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他知道,生活或許總有不如意,但只要心里裝著別人,手里握著溫暖,再冷的冬天,也能過得熱熱鬧鬧,像碗冒著熱氣的餃子,暖乎乎的,藏著說不盡的滋味。
而那些藏在煙火里的牽掛,就像樓道里的聲控?zé)簦愫耙宦暎土亮耍S的光,照亮你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