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瓊把車子扎好，并沒有第一時間往教學樓跑，他先來到學校食堂，試圖找回一些難忘的青春回憶，比如學校食堂肉夾饃的味道。

但是他想多了，即便以如此成熟的靈魂重返18歲年紀，窮逼依然是窮逼，最后五塊錢全充網(wǎng)費了，現(xiàn)在他身上分幣沒有。

沒有錢，就沒有辦法享受生活，連地溝油的味道都不配吸。

張瓊只能安慰自己，“最遲明天就能賺到錢了，先去班里看看，

“譚雪，還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坐著嗎？”

一截朦朧的、帶著灰暗光影的記憶片段，閃爍開來。

她的開懷大笑，她的低頭不語，在片段里忽明忽暗。

張瓊突然有些害怕，他害怕這個世界不按他的想象復原，害怕他所謂的再活一世，是臨死前的走馬燈，她卻不在燈中。

帶著如此沉重的思慮，張瓊慢吞吞地爬樓梯上五樓，尋找故人。

他原以為自己班教室想要找到，需要東張西望一番，其結(jié)果，根本不必。

人的記憶就是這么奇怪，即便二十多年間你從未返回，但當你靠近一些特定的地點之后，不但能很快熟悉這個建筑物，甚至連哪個方位會出現(xiàn)什么東西都一應俱全地擺在眼前，全憑本能帶動。

下午四點，九月的陽光變得柔和了一點，接近四分之一個太陽掉到前面辦公樓下面，剩下那大半個，繼續(xù)發(fā)光發(fā)熱，金色光斑照亮了張瓊所在的這一邊窗戶。

窗欞當中，少女身穿白底黑袖池高夏季校服，手指淺淺伸出黑色袖筒，探入耳畔發(fā)叢，捻玩著發(fā)絲，仿佛無聊等待著什么，動作不疾不徐，撩人心扉。

剎那間，讓姍姍來遲的少年，心中的石頭落下了。

她仍然是張瓊記憶中的樣子，錦緞般烏黑亮澤的長發(fā)，向著窗邊方向傾瀉，導致她插進發(fā)叢中的小手，只見幾點藕白。

“譚雪……”

默念少女名字，張瓊捏了捏拳頭，克制住幾步走過去拍她玻璃的沖動。

譚雪兩只眼眸低垂，似醒非醒，似睡非睡，面前擺著一張試卷，寫得密密麻麻，應該是在審卷。

一雙柳葉兒眉隨著閱讀識別的微表情，浮動降落，遇到理不順、拿不準的地方她會摒起兩根手指捏捏眉骨。

保持一個姿勢久了，她還會驀然驚醒，攥緊兩顆小拳頭努力地往上掙一掙，順便打個哈欠，再重復剛才手抓發(fā)叢，陷入雕塑一般的思考狀態(tài)。

她的一舉一動，靜默得仿佛亙古久遠，又似乎觸手可及，在那一方玻璃對面，美得好像一幅高清美少女壁紙。

張瓊隔著玻璃看了很長時間，都沒有看夠。

少女以外，其他同學則是抓耳撓腮地寫著卷子。

一位長發(fā)女老師，扭著被亞麻色一步裙包裹的桃臀，在過道里昂著妝容精致的臉，揣著懷走來走去。

走著走著，女老師似有所感，猛地閃電回眸。

目光如電，直搗張瓊所在。

她嘴角輕綻，露出咬得咯咯響的牙齒，

“張——瓊！”

張瓊被電打了似的，趕緊貓腰后退。

靠窗的這一邊，少女受到突如其來的攪擾，抬起惶惑的目光，望向窗外。

與背靠欄桿一副偷雞摸狗姿態(tài)的少年隔窗對望，少女一雙淺淺微瞑的眼睛，漸次張開，

喜色仿若燦爛的星光，連帶著深深的酒窩，一并爬上了精致靚麗的瓜子小臉兒。

少女的笑容，逐漸清晰，讓張瓊二十年前在斂床上看到的那一幕灰暗，砰然碎裂！

她并不是什么美少女壁紙，更不是什么肖像。

而是，活生生的譚雪。

“張瓊？”

長發(fā)捻玩后，帶著絲絲落落的紛亂，譚雪根本來不及捋順，伸出白嫩小手，摸在玻璃上，點點粉色甲油裝飾了飽滿精致的甲片。

“你干啥去了？現(xiàn)在才來。”

譚雪臉上最初的喜色漸漸垮落，嘴角下壓，充滿了嗔怪，

“又去網(wǎng)吧了是吧？要被你氣死了！”

站在張瓊這個位置上，只能隱約聽清少女的一半個字。

張瓊還沒來得及回話，一聲厲喝震得張瓊趔了一下。

“張瓊，滾過來！”

下一秒，張瓊出現(xiàn)在了洞開的教室門口。

張瓊身高182，身形瘦長，XXL號的校服根本撐不起來，導致常年蓋住屁股，又不知鬧哪樣走了非主流路線，天天一只眼睛透過一撮長毛看人。

這副尊容，頓時讓高三3班一片哄笑。

譚雪扭過身嬌聲喊道：“注意課堂紀律！”

女老師揣著懷，側(cè)著頭，一副戲謔的口吻道：“還知道回來參加我的數(shù)學測驗，挺給我面子。”

女老師這番調(diào)侃逗得全班哄堂大笑。

“笑什么笑，我南依娜教的三個班，就數(shù)你們這個三班數(shù)學成績差得離譜，最高的是人家譚雪124，就這，只能排全年級100開外，回回給人家講起來，我都是其他數(shù)學老師爭相嘲笑的對象，你們有沒有一點自覺啊，馬上高考了同學們，給我爭點氣行不行？”

張瓊聽著南老師的厲喝，朝譚雪看去。

對方剛才正因為南老師的“全年級100開外”而臉紅，與張瓊的笑容不期而遇，少女黝黑的瞳孔收了收，卻回給他一個噘嘴表情、抬手隔空啪啪扇臉的小連招。

“給你卷子！給我去外面寫去！”

講臺上甩下一張數(shù)學卷子，正好飛到張瓊臉上。

這一幕又給所有人逗得捧腹大笑。

“好的，南老師。”

張瓊揪下卷子，露出一臉真誠，主動退出教室。

他這回大膽多了，趴在譚雪外面的窗戶臺上，腳尖點地，翻著卷子同時，與譚雪又氣又笑的大眼睛來回對望，張瓊還沖她做了個鬼臉。

“嚯，你們兩個正談戀愛呢？”

南老師在教室里看偶像劇一樣盯著這兩個人眉目傳情，在班里一片哄笑聲中，她走出去指著地板被太陽曬得最亮的那一塊，

“張瓊你給我坐這寫，寫完之前不準站起來！”

張瓊一屁股坐下，也沒啥講究，抬頭正好看見譚雪沖他眺望。

張瓊把卷子壓在書包上一邊寫，一邊給譚雪做鬼臉，一邊把肩膀卡在欄桿里裝死，把譚雪逗得一會兒鼓起腮，一會兒捂嘴笑。

南老師就開著教室門，冷笑著看張瓊作死，飽滿油潤的紅唇卻說出無比殘忍的話，

“有些同學，就喜歡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們已經(jīng)是高三的大孩子了，禁止早戀這一條禁令對于很多人來說很快就形同虛設了，沒人會在乎，也沒人管得住了，但是人生，還是要自己負責的，

“一些男同學要知道，男性要承擔的社會責任在這個時代這個世界上永遠是大于女人的，這是一個客觀事實，到了大學，這條叢林法則會進一步擴大，”

她邊說邊昂首闊步地走在過道里，并沒有刻意停留在譚雪身邊，越說越是趾高氣昂，

“純粹的愛情到底是什么？大家要知道，是建立在穩(wěn)定的社會價值和家庭奉獻度上的，即使原始人都知道雌性應該找強壯的有權(quán)勢的雄性依靠，這是刻在生物DNA里的必然，所以一旦男生不能給女生穩(wěn)定的收入、穩(wěn)定的社會價值展示，就很容易讓各種各樣的意外事件找上并終結(jié)掉你們認為毫無瑕疵的愛情，這是我以過來人的經(jīng)歷和親眼所見，誠告各位即將走上社會的同學們的。”

南老師突發(fā)奇想地來這么一段不做人師的感言，讓很多三班同學陷入了沉思，當然也有相當一部分憋笑互相偷看，不以為然。

南老師接著給出了解題思路，“所以，唯有學習，唯有勤奮刻苦，出人頭地，你的女朋友才有可能永遠是你女朋友，進而修成正果，而不是她心疼你可憐你幫你買幾頓早餐幫你復習功課，就意味著她一輩子就交給你托管了，

“她有自己的腦袋有自己的衡量，就拿一個最淺顯的例子來說，譚雪，我剛才進教室的時候孟鈞是不是給了你一套蘭蔻護膚品？說是給你的生日禮物？”

譚雪目光猛然一頓，急忙望向窗外辯解：“南老師，我沒要孟鈞東西！”

距離譚雪兩排的一個男生，長得又高又壯，這家伙一身名牌，腳上是最新款喬丹18，黑鞋面、金色飛人灌籃LOGO的高幫球靴，讓他的外在氣質(zhì)看著就很貴。

三班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釘在了孟鈞身上。

這家伙先是一陣得意，接著在譚雪說完這句話后眼神立刻鋒利起來，徐徐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