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錦堂,禍起市舶司
- 開封1044
- 夏嵋
- 3185字
- 2025-08-15 11:45:10
夜已經深了,白府一片寂靜。隱約間,還能聽到外面大街上有行人走動的聲音。
書房里只有白玉堂和林叔二人,白玉堂想知道,大哥究竟遭遇了什么事,還是得罪了什么人,竟會被逼得身敗名裂,最后不得不在監牢里自盡。
他等著林叔講出實情。
林叔說道,“你從小調皮頑劣,不服管教。你們自幼便失去雙親,那時你才三歲,他總是念你從小沒有父母關愛照顧,便一味的遷就縱容,但他忘了,他那時也不過才十二歲。他盼你這一生都能平安喜樂,若是能無拘無束過這一世,也不枉他一番辛苦。所以,他是不想你去報仇的,他要你過自己的日子,遠離這些,你可懂得?”
他看白玉堂點了點頭,便又繼續道,“你從小是我看著長大的,我知道你,打定的主意,便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的。我會替他牢牢地盯著你,我答應過他,一定要讓你好好地活著。接下來我說的,怕你聽著會感到心驚,但這切切實實都是真的,是害死他的元兇。”
“十年前,杭州市舶司初立。那時,韓晚還是江淮發運使,他與大郎便是那時相識的。大約七、八年前,韓晚做了市舶司主管,他將兩浙路轉運使郭琇引薦給大郎。初時,他們與商戶的來往不多,都是些正常貿易。但漸漸地,事情有些不對了。”
“他說郭韓二人曾多番暗示,勸他不要一味地苦心經營。他覺得這二人心思不正,便少與他們來往了。這之后,便常有番商指責市舶司欺壓商人百姓的事情發生。他作為杭州商人之首,一面顧著家里的生意,一面還要維護著與咱們來往的眾商家。日復一日,無一刻停歇。”
“他還不到三十歲,竟已生了白發,他這是窮盡了心血。”
說著,林叔忍不住又掉了眼淚,他擦了擦眼睛,繼續道:
“商戶們早有不滿,大家困頓已久,便想去告市舶司。京城一名御史來查訪過,將商戶們的證據都交了上去,御史會據此彈劾韓晚。誰料到,那御史反被查出貪贓,家里私藏了銀錢不說,還查出竟與番幫有私。他被抄了家,判了流放,妻兒都被發配到沙門島,永不得回京。”
“我聽大郎說起,市舶司是惦記上了咱們家的船隊和細色綱的交引文據,本想拉他入伙,卻不想他不肯。對方一心想要拿到手,便起了算計他的心思。”
林叔臉上的花白胡子有些顫抖,說道,“雖然他們私下暗訪的事沒被發覺,但御史手里是有證據的,若被人發現,便知是杭州行會起的頭,有我們十幾個商人鋪戶的畫押手信為證。后來,御史死在流放的路上,證據也被湮滅了。很多人害怕,不敢再與市舶司頂撞,事情也就漸漸淡了下來。”
“但他卻并未因此而停止,他仍然希望能夠還事情一個真相,還大家公平。我看著他,實在是擔心極了。果然,不管他多小心,還是被韓晚他們察覺到了。”
林叔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順著臉頰,滑落在衣襟上。
“他發現對方盯上了自己,那時他就明白,他是躲不過去了。他寫信叫你回來,也替你安排好了一切。他叫我把家里的一部分宅子、鋪面和莊子悄悄兒地挪出來,他擔心一朝事發,家里這百十口人不知向何處去。于是,他給大家準備好了退路。”
夜已深得緊了,屋子里只有林叔斷斷續續的聲音,而白玉堂坐在一邊,攥緊了拳頭,卻始終默不作聲。
林叔仍絮絮說著:“他不讓你碰這些,也不讓你和官員來往,是不想你沾染了這些污糟。他給你留下的這一切,都是干干凈凈的,他希望你的一生能夠自由隨意些,不要像他一樣,被卷了進去,掙脫不出來,最后被人害了。”
林叔看著他,淚眼婆娑,臉上滿是眼淚,卻顧不得擦,他努力控制住情緒,一字一句說得極為清楚:
“他知道,以你的性子,一定會找那些人拼命,但他不想你被污了本心,你的心是干凈的,不要沾了那些惡人的血。所以,他最后的話就是:不許你替他報仇,更不許你殺人。若是你做了,就算到了地下,他也不認你這個弟弟。”
“還有一件事,我沒有騙你。他身上干干凈凈的。不讓你碰他,是他的意思。他那樣愛潔凈的一個人,必不想讓你看見他一身狼狽的樣子,你就算是全了他的一片苦心,讓他去吧。”
聽完這一番話,白玉堂早淚如雨下,他既心疼哥哥,又深恨那些逼迫殘害他的人。聽到哥哥最后的叮囑,仍然還是在為自己打算,更覺心痛難忍。
掙扎了一會兒,他擦干了淚水,抬起頭,極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說道:
“兄長的話,我記下了!林叔曉得,我從不發誓,但我會對著兄長的靈保證:我好好活著,不去殺人,不讓他們的血臟了我。但只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做。”
他一臉堅定地看著林叔,眼神鋒利得如寶劍脫鞘一般,一字一句說道,“他們從我兄長那里拿走的東西,我要一件一件全部討回來。”
林叔聽了,從懷里摸出一本冊子,遞給他道,“這里都是他記下的,本要當證物交上去,但他覺察到自己出不來了,便要我將它燒掉,不許你看見。我拼著被他怪罪,將它交給你,不論你要做什么,都要快一些,大理寺只給我們一月。若未申訴,便將全部家產抄沒。”
白玉堂接過冊子,扶林叔坐了,才開口道,“杭州家里被人盯著,我便料到事情不對,便將家里的賬冊、信件等物都整理好,派快船送到京里來了。”
說著,他又喚十三進來送些熱水和吃食,待他出去后,才又向林叔問道,“我回家后一直不見二哥和三哥,他們是一直跟著兄長的,如今他們人在哪里?”
林叔答道,“大郎被關進大理寺的當天,子寧和蕭華便被我悄悄送到莊子上去了,他們一直跟著大郎,我實在擔心,怕他們也遭了黑手。現下你回來了,我也將他們叫回來。”
白玉堂點頭道,“林叔小心些,悄悄地叫他們回來便是。”
他一面說,一面以手指輕輕拂過大哥留下的賬冊,似乎若有所思的樣子。
林叔坐在一邊,稍稍緩了一下心神,又叮囑道,“大郎的賬冊記錄,子寧應該更清楚一些,陪在他身邊的日子也更久,他性子沉穩,不像蕭華性子急。我曾悄悄問過子寧,他同我記得相差無幾,日常與大郎往來最多的官員,就是那幾個了。”
白玉堂聽了,又問道,“除了市舶司和轉運使司,兄長日常還與哪些人有往來?林叔說得仔細些,萬不要有遺漏了。”
林叔答道,“除了被流放的御史,便是漕運司徐評、三司副使沈邈、轉運按察使韋驥。這兩年沈副使往來少了些,換了三司商稅案的王文禧。每年春天,他還往京里送些茶,送的是舒國公和駙馬都尉。拿的茶也不是咱們家茶園的,而是北苑御貢茶餅。”
白玉堂又問道,“我這幾年回家的次數不多,林叔可知,兄長有什么仇家嗎?”
林叔答道,“以大郎的人物品格慈悲心腸,他從不與人交惡,是決不會有仇家的。”
“自從兄長被市舶司、轉運使司察覺,他們也沒有派人來找過兄長么?”白玉堂又追問。
他始終覺得事有蹊蹺,僅僅是一個地方港口的市舶司,不至于會將杭州最大的商家、商人行會的主事人謀害至死,其中定然另有隱情。
林叔想了想,仍搖了搖頭,“雖然我時常并不陪在他身邊,若是對方下黑手,或者有什么動作,子寧和蕭華定是會知道的。但他們也并沒有任何預警。他察覺自己被他們盯上時,以備不測,悄悄叫我布置好了一切。”
林叔喝了口水,又補充了一句:“當年陳御史告發的就是市舶司韓晚,而當年將大郎介紹給轉運使郭琇的,也是市舶司韓晚,似乎看起來,他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白玉堂輕輕搖了搖頭,“這些人都狡猾似鬼,越是看起來的真相,但往往背后還隱藏著別的。更何況,對方一定料到,我們會先向市舶司發難,或許,他們正等著咱們這樣做。”
白玉堂想了一刻,他決定先從幾個官員入手,先去摸一摸對方的底。
白玉堂有一種預感,韓晚并不見得就能同一州路府的商人行會翻臉,很有可能,這是別的什么人指使他做的。
他翻開大哥留下的冊子,看見上面寫著幾個人的名字:舒國公、駙馬都尉、賀正廷、王文禧、曹茚、韋驥、郭琇、韓晚。
名字后面,分別是他們這幾年來以各種名義私扣貨物、銀錢的記錄。一筆一筆甚是驚人。
白錦堂記得很細,他在韓晚的名字下面,劃了幾條細細的線,分別連在駙馬都尉等人的名字后面,似乎有所暗示。
白玉堂要從這些人身上找到證據,在一個月內呈送給大理寺,提請申訴。
他不愿將兄長辛勞的心血拱手相讓,他要保護兄長留下來的一切,但想要做到這些,就必須要快。
除此之外,他并不知道這些人里,究竟哪一個才是害死大哥的兇手,也不知道究竟誰手上沾了大哥的血。說不得,只能一個一個排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