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如紗，裹著順天府衙的青磚灰瓦。蘇晚站在殮房外的石階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藏在袖中的碧玉鐲。那細微的冰裂紋路如同刻在她心頭的傷痕，時刻提醒著昨夜那場染血的結盟。

“蘇仵作！“一個尖利的聲音刺破晨霧。

她轉頭，看見仵作行的老吏周瘸子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來，渾濁的眼珠里閃著不懷好意的光。“聽說昨兒個那具腐尸，你驗出是砒霜中毒？“

蘇晚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銳利，聲音恢復了那副木訥呆板：“是...是的。“

“呵！“周瘸子突然提高嗓門，引得周圍幾個差役紛紛側目，“我看了那尸首，明明是溺水而亡！你一個丫頭片子，懂什么驗尸？！“

蘇晚的指尖微微收緊。前世尚書府覆滅的血案教會她，這世上最危險的往往不是明刀明槍，而是暗處射來的冷箭。她佯裝惶恐地后退半步：“周師傅...我...我確實看到胃壁有砒霜灼痕...“

“放屁！“周瘸子猛地將拐杖砸向地面，濺起一灘泥水，“那尸體腐敗成那樣，你能看出個屁！定是你這丫頭為了出風頭，胡亂編造！“

周圍的差役開始竊竊私語，投向蘇晚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懷疑。她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緊——這老東西分明是受人指使！那具尸體上的砒霜痕跡明明清晰可辨！

“怎么回事？“一個威嚴的聲音從廊下傳來。順天府尹周大人負手而立，眉頭緊鎖。

周瘸子立刻變臉般堆起諂笑：“大人！這丫頭驗尸不精，胡亂下結論，小的怕她誤了案情...“

“哦？“府尹的目光轉向蘇晚，帶著審視。

蘇晚的喉頭發緊。這是她進入順天府以來第一次面臨質疑，若不能自證，不僅會失去這來之不易的仵作身份，更會打亂與謝昭的復仇計劃。

就在她準備開口時，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院墻外的大槐樹上飄下來：

“我倒覺得，這位小仵作說得沒錯。“

謝昭倚在樹杈間，手里晃蕩著一個酒葫蘆，晨光為他鍍上一層金邊。他漫不經心地指了指殮房方向：“那尸體右手指甲縫里還殘留著砒霜粉末呢，老周頭你眼神不好使，情有可原。“

周瘸子臉色驟變：“你...你胡說什么！“

謝昭輕巧地躍下樹梢，落地時竟無半點聲響。他踱到周瘸子面前，突然俯身，從對方袖袋里摸出一個小紙包：“咦？這是什么？“他當著眾人的面打開——里面赫然是一小撮白色粉末！

“砒霜？“謝昭挑眉，“老周頭隨身帶著這個，是想毒耗子，還是...想毒死人啊？“

府尹的臉色瞬間陰沉如鐵。周瘸子面如土色，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大人明鑒！這...這不是我的！“

“帶下去！嚴加審問！“府尹厲聲喝道，隨即轉向蘇晚，目光中多了幾分贊許，“蘇仵作慧眼如炬，本官會記你一功。“

蘇晚低頭應是，余光卻瞥見謝昭對她眨了眨眼，隨即若無其事地晃出了府衙大門。那包砒霜分明是他栽贓的！這人的手段...當真是詭譎難測。

待人群散去，蘇晚回到殮房，翻開那本厚重的驗尸簿。昨夜謝昭展示的證據還在她腦海中翻騰——偽造的信件、虎賁衛的腰牌編號、母親留下的耳墜...每一條線索都指向那個血色的真相。

她的指尖突然一頓。驗尸簿上記錄昨日那具腐尸的頁面，不知被誰撕去了一角！殘留的紙頁上，隱約可見半個模糊的墨跡——像是有人匆忙間蹭上的。

蘇晚湊近細看，那竟是一個殘缺的“柳“字！

柳？柳煙？還是...柳如是？謝昭母親的名字突然闖入腦海。她急忙翻檢驗尸簿前后的記錄，在三個月前的一樁溺亡案旁注中，發現一行小字：“尸身左肩有柳葉狀胎記，似與十五年前謝府舊案有關。“

十五年前...正是尚書府覆滅那年！

她的心跳陡然加速。這驗尸簿中竟藏著如此多的秘密！正欲細看，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蘇晚迅速合上冊子，佯裝整理工具。

“蘇仵作。“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抬頭看去，是個面容陰鷙的瘦高男子，穿著府衙雜役的服飾，眼神卻銳利得不像個下人。“周大人命我來取昨日那具腐尸的詳細驗狀。“

蘇晚的脊背竄上一股寒意。這人她從未見過，而且...那具尸體的驗狀明明已經呈交府尹了！

“驗狀...已經交給周大人了。“她低著頭，聲音怯懦。

男子瞇起眼：“是嗎？那尸體上的令牌和玉鐲，現在何處？“

令牌和玉鐲！蘇晚的心猛地一沉——這兩樣東西，除了謝昭，根本無人知曉！除非...是昨夜窗外那個窺視者！

她不動聲色地向后退了半步，靠近擺放刀具的木架：“什么...令牌？小的不知...“

“裝傻？“男子冷笑，突然從袖中滑出一把匕首，“謝公子讓我來取回屬于宰相府的東西。你最好乖乖交出來。“

謝公子？謝明！蘇晚的瞳孔驟縮。果然，昨夜的窺視者與宰相府有關！她的指尖悄悄勾住了木架上的一把解剖刀。

“我...我真的不知道...“她佯裝害怕地搖頭，身體卻已繃緊如弓弦。

男子失去耐心，匕首寒光一閃，直刺而來！蘇晚側身閃避，解剖刀從袖中滑出，正要反擊——

“砰！“

殮房的門突然被踹開！一道靛青色身影如鬼魅般掠入，一腳踹在男子手腕上！匕首當啷落地，男子慘叫著后退。

謝昭！他不知何時折返，此刻臉上再無半點慵懶，眼中殺意凜然：“回去告訴謝明，“他一字一頓，聲音冷得駭人，“再敢伸手，我就把他那點腌臜事，一件件攤在順天府大堂上！“

男子面露懼色，倉皇逃竄。謝昭轉身，目光落在蘇晚手中的解剖刀上，突然笑了：“小仵作，深藏不露啊？“

蘇晚收起刀具，沒有理會他的調侃：“他怎么會知道令牌和玉鐲？“

謝昭的眼神陡然轉冷：“昨夜那個窺視者...是謝明的眼線。“他從懷中取出一塊沾血的布條，上面繡著一個精致的“柳“字，“從尸體上找到的。看來，我們得去會會這位'柳煙'嬤嬤了。“

蘇晚接過布條，指尖發涼。這局棋，比她想象的更加兇險。但棋盤已經鋪開，落子無悔。她抬頭，迎上謝昭的目光，輕輕點頭。

復仇的火焰，在這一刻真正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