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慈濟庵秘辛
- 大靖冤獄復仇女仵作翻案
- 作家霧漫舊島
- 4828字
- 2025-08-16 08:39:40
第十一章銀針為證與慈濟庵秘辛
順天府殮房那扇沉重的木門,隔絕了外面世界的喧囂,卻關不住里面彌漫的、如同實質的陰冷惡意和濃得化不開的尸臭。空氣仿佛凝固了,帶著濕冷的粘膩感,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
王仵作那張刻薄的臉在昏暗搖曳的油燈光線下,顯得愈發尖酸。他捻著幾根稀疏的山羊胡,三角眼里閃爍著毫不掩飾的得意和惡毒,像盯著掉入陷阱的獵物般盯著蘇晚。他手中高高舉著那根剛從腐尸胃壁刮取物中抽出的銀針——針尖赫然呈現出一抹觸目驚心的烏黑!
“周大人!諸位同僚!都親眼瞧見了吧?”王仵作的聲音拔高,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亢奮,尖利刺耳,“銀針驗毒,古法鐵律!此針遇砒霜,變黑如墨!這無名腐尸,分明就是砒霜中毒致死!證據確鑿,無可辯駁!”他猛地將發黑的銀針杵到周府尹眼前,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對方官袍上。
周府尹眉頭擰成一個疙瘩,嫌惡地側了側身,目光嚴厲地轉向站在陰影里、依舊裹著寬大仵作袍的蘇晚,聲音帶著官威的壓迫:“蘇晚!你還有何話說?昨日你信誓旦旦斷定砒霜致死,今日王仵作復驗,鐵證如山!你卻……你卻敢在驗尸格目上,刻意隱瞞如此關鍵證據!”他猛地一拍旁邊記錄用的破木桌,震得桌上物件一陣亂跳,“說!是何居心!莫非是收了兇徒好處,意圖包庇?還是學藝不精,欺瞞上官?!”
“大人明鑒!”王仵作立刻接腔,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鬣狗,“此女來歷不明,行跡鬼祟!昨日驗尸,卑職就覺她神色有異!面對如此惡臭腐尸,竟無半分懼色,還……還對著尸體腹中之物又洗又擦,不知在翻找什么!如今看來,分明是心中有鬼!妄圖掩蓋真相!此等行徑,簡直是我仵作行當的奇恥大辱!若不嚴懲,何以正綱紀,儆效尤?!”
他身后的幾個仵作學徒和衙役,也紛紛附和,看向蘇晚的目光充滿了鄙夷、嫉妒和幸災樂禍。一時間,殮房內群情洶洶,矛頭直指角落那個沉默的瘦小身影。濃重的尸臭混合著人性傾軋的惡意,令人窒息。
蘇晚垂著眼簾,寬大的袍袖下,手指死死攥著那枚緊貼心口的碧玉鐲。冰冷的玉質硌著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也強行壓制著她胸腔里翻騰的怒火和幾乎要脫口而出的悲鳴。她緩緩抬起頭,蒙面粗布上方,那雙深潭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竟顯得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仿佛眼前這場針對她的狂風暴雨,與她毫無關系。
“大人,”她的聲音透過粗布,悶悶的,帶著一種近乎呆板的遲鈍,“小的……未曾隱瞞。死者……確系砒霜中毒。”
“還敢狡辯!”王仵作厲聲打斷,指著那發黑的銀針,“這銀針變黑,便是鐵證!你驗尸格目上只字未提此關鍵物證,不是隱瞞是什么?!”
蘇晚的目光,終于落在那根發黑的銀針上。她微微歪了歪頭,像是在費力思考一個極其復雜的問題,聲音依舊慢吞吞的:“銀針……變黑……是砒霜之證……不錯。”
就在王仵作臉上得意更甚,周府尹眉頭皺得更緊時,蘇晚接下來的話,卻如同投入滾油中的冷水:
“然……此針……非驗尸之針。”
她緩緩抬起手,指向王仵作手中那根銀針的尾端。那里,極其細微地,纏繞著一圈幾乎看不見的、淡金色的絲線,與殮房內其他用于縫合或牽引的普通麻線截然不同。
“此針……乃‘金纏絲’特制。”蘇晚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專用于……驗看‘孔雀膽’之毒。此毒……遇金絲銀針,亦會變黑……形似砒霜。”
她頓了頓,目光轉向王仵作那張瞬間僵住的臉,語氣依舊呆板,卻字字如冰錐:“王仵作……持此針……驗砒霜……所得烏黑……非砒霜之證……乃……驗毒之針……本身……材質……所致。此針……用錯了。”
死寂!
絕對的死寂瞬間籠罩了整個殮房!
方才還洶洶的指責聲、唾罵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像被扼住了喉嚨,難以置信地看著蘇晚,又看看王仵作手中那根發黑的銀針,以及針尾那圈細微的金絲。
王仵作的臉色,如同開了染坊,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最后漲成了豬肝色!他猛地低頭,湊近了仔細看那針尾,手指因極度的震驚和羞憤而劇烈顫抖起來!那圈淡金色的絲線……他昨日在庫房翻找時,只當是根稍好的銀針,根本沒細看!金纏絲……驗孔雀膽……這……這分明是只用在極少數罕見劇毒上的特殊工具!
“你……你血口噴人!胡說八道!”王仵作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尖聲嘶叫,試圖挽回最后一絲顏面,“什么金纏絲!什么孔雀膽!老夫驗尸三十年,從未聽聞……”
“哦?王仵作沒聽過?”一個帶著幾分慵懶笑意的聲音,如同鬼魅般,毫無征兆地在殮房門口響起。
眾人驚駭回頭!
只見謝昭不知何時又斜倚在了門框上,依舊是那身半舊的靛青布袍,一條腿曲著,姿態閑適得仿佛在看一場鬧劇。他手里把玩著一根普通的銀針,針尖在油燈下閃著寒光。
“那可真是不巧。”謝昭嘴角噙著那抹慣常的、令人心頭發毛的笑意,慢悠悠地踱步進來,目光在王仵作那張精彩紛呈的臉上掃過,最終落在周府尹身上,“府尹大人,順天府仵作庫房丙字三號柜,最底層,一個落滿灰塵的紅木小盒里,應該還收著幾根這樣的‘金纏絲銀針’,旁邊附帶的說明簽上,寫得清清楚楚——‘專驗南疆奇毒孔雀膽,遇毒則黑,形類砒霜,需慎辨之’。王仵作……您老眼神兒不太好?還是……庫房的灰太厚,把字都蓋住了?”
他這番話說得輕描淡寫,甚至還帶著點調侃的意味,卻如同一個個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王仵作臉上!也抽醒了在場所有被蒙蔽的人!
周府尹的臉色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猛地看向王仵作,眼神凌厲如刀:“王仵作!謝公子所言,是否屬實?!你給本官解釋清楚!”
“我……我……”王仵作渾身篩糠般抖了起來,額頭冷汗涔涔而下,嘴唇哆嗦著,再也說不出半句完整的話。事實勝于雄辯!庫房一查便知!他栽贓陷害、構陷同僚的行徑,已然徹底暴露!
“廢物!”周府尹怒斥一聲,嫌惡地揮揮手,“來人!把這混淆視聽、構陷同僚的東西給我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革去仵作身份,永不錄用!”
兩名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撲上來,架起癱軟如泥、面如死灰的王仵作就往外拖。殺豬般的告饒聲和板子著肉的沉悶聲響很快從外面傳來,為這場鬧劇畫上了休止符。
殮房內,氣氛尷尬而凝重。剩下的仵作和衙役們噤若寒蟬,看向蘇晚的目光充滿了敬畏和后怕。周府尹的臉色依舊難看,他深深看了一眼角落里依舊沉默平靜的蘇晚,又瞥了一眼旁邊笑得像只狐貍的謝昭,最終只是重重哼了一聲:“此案……蘇仵作驗得無誤!按砒霜中毒結案!尸體……盡快處理掉!”說完,仿佛一刻也不愿在這腌臜晦氣之地多待,袍袖一甩,匆匆離去。
眾人如蒙大赦,也趕緊跟著溜了出去。轉眼間,偌大的殮房,只剩下蘇晚、謝昭,和地上那具散發著惡臭的無名腐尸。
濃烈的尸臭再次成為主導。蘇晚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扶著冰冷的墻壁才站穩。寬大的袍袖下,攥著玉鐲的手指,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著青白。
“嘖,新娘子入洞房,也沒見你這么緊張過?”謝昭那懶洋洋的、帶著戲謔的聲音在死寂中響起。他不知何時已走到蘇晚身邊,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了青草和藥草的氣息,奇異地沖淡了鼻端的尸臭。
蘇晚猛地抬頭,隔著粗布,對上他那雙似笑非笑、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桃花眼。他知道了?他知道自己方才的“呆滯”是偽裝?還是……另有所指?一股寒意再次爬上脊背。
“仵作娘子,”謝昭微微俯身,壓低了聲音,氣息拂過她蒙面的粗布,帶著一種危險的蠱惑,“這堆爛肉里的戲,唱完了。接下來……該唱點別的了?”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她仵作袍胸口的位置——那里,藏著那枚碧玉鐲。
蘇晚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一直盯著那玉鐲!他到底知道多少?
“小的……不懂公子何意。”她強迫自己維持著那副遲鈍的腔調,微微后退一步,拉開距離,“小的……只懂驗尸。”
“哦?只懂驗尸?”謝昭輕笑一聲,站直身體,晃了晃手中那根普通的銀針,“那正好。死人不會說謊,比活人……有意思多了。”他話鋒陡然一轉,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比如,這具尸體……除了砒霜,除了手腕那道‘死后’的劍傷,還有一處……很有趣的地方,娘子似乎……也忘了記檔?”
蘇晚的呼吸一滯!還有遺漏?!
謝昭不再看她,自顧自地蹲下身,動作隨意地撥弄了一下腐尸那腫脹潰爛的左手。腐肉和粘液被撥開,露出幾根同樣腐敗、指甲脫落的手指。他的指尖,極其精準地停在其中一根手指的指腹邊緣。
“這里,”他的指尖點了點那處幾乎被腐敗淹沒的細微痕跡,“一道很淺、很新的……劃痕。邊緣卷曲,有極細微的……靛青色殘留。”
靛青色?!
蘇晚瞳孔驟縮!她猛地蹲下身,不顧污穢,湊近了仔細查看!在謝昭指出的位置,那腐敗的皮肉縫隙間,果然有一道極其細微、若非刻意尋找根本無法察覺的劃痕!劃痕邊緣的皮肉微微卷曲,里面嵌著幾點幾乎與腐敗組織融為一體的、極其微小的……靛藍色顆粒!
這顏色……她太熟悉了!前世尚書府侍衛的制服,正是這種獨特的靛青色!是宰相府虎賁衛特有的染料!
“這……”蘇晚的心臟狂跳起來!這劃痕很新,是在尸體被搬運或處理前留下的!靛藍色的顆粒……難道兇手在接觸尸體時,不小心被尸體手指上的什么東西劃破了手套或皮膚,留下了自己身上的染料痕跡?還是……尸體在臨死前,曾奮力抓撓過兇手,指甲縫里留下了兇手的衣物纖維?!
這絕對是比砒霜、比劍傷更直接、更指向兇手的線索!
“看來娘子……并非只懂驗尸。”謝昭的聲音帶著一絲玩味的笑意,在耳邊響起,打斷了蘇晚的思緒。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死人開口了,說了點……有趣的顏色。接下來,就看活人……怎么去找了。”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蘇晚一眼,不再多言,轉身,哼著不成調的小曲,晃蕩著走出了殮房。
蘇晚獨自留在原地,看著地上那具腐尸手指上那點微不可察的靛藍痕跡,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污穢的手。掌心被指甲掐出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靛青色……宰相府……
柳姨留下的日記里,最后幾頁模糊的字跡……“小紅……慈濟庵……”
一個模糊的念頭,如同黑暗中驟然劃過的閃電,瞬間照亮了她混亂的思緒!慈濟庵!那個前朝荒廢的尼庵!柳姨臨終前留下的唯一線索!難道……小紅就被囚禁在那里?而兇手留下的靛青色痕跡……是否也指向那個地方?
她必須去!必須立刻去!
蘇晚猛地站起身,收拾好自己的工具箱,快步走出殮房。外面已是夕陽西沉,將順天府衙染上一片凄艷的血色。她步履匆匆,穿過長長的回廊,只想盡快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
就在她即將走出府衙側門時,眼角的余光,卻捕捉到回廊盡頭一根朱漆廊柱后,一片極其熟悉的、靛青色的衣角一閃而過!
是謝昭!他還沒走?他在等什么?
蘇晚的腳步頓了一下,心頭疑云更重。但她沒有停留,壓下翻涌的思緒,加快腳步,身影迅速融入了京城暮色漸濃的街巷之中。
她沒有回頭,卻清晰地感覺到,背后那道如同實質的目光,一直如影隨形,直到她消失在拐角。
***
夜色徹底吞噬了京城。蘇晚沒有回自己那個簡陋的住處,而是憑著記憶,在如同蛛網般錯綜復雜的小巷中穿行。她換上了一身深色的粗布衣裳,用頭巾包裹住大半張臉,如同最不起眼的市井婦人。
目標:城西荒郊,慈濟庵。
越往城西走,人煙越是稀少。道路變得崎嶇不平,兩旁是破敗的民居和瘋長的荒草。月光被厚重的云層遮蔽,只有零星的幾點星光,勉強勾勒出遠處那座如同巨大墳塋般矗立在荒丘上的斷壁殘垣的輪廓。
陰冷的風穿過殘破的窗欞和倒塌的梁柱,發出嗚嗚咽咽的怪響,如同無數冤魂在哭泣。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塵土、朽木和一種說不出的陰森氣息。
蘇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握緊了袖中那柄薄如柳葉的鋒利小刀,每一步都踏得小心翼翼。根據柳姨日記中模糊的暗示,秘牢入口應該在主殿坍塌的佛像基座之下。
她繞過傾倒的香爐,穿過長滿蒿草的前殿廢墟,終于來到了主殿。昔日莊嚴的大殿早已面目全非,巨大的佛像只剩下半截殘破的身軀倒伏在地,蓮臺基座裂開了一道巨大的縫隙,黑黢黢的,仿佛通往地獄的入口。
蘇晚深吸一口氣,從懷中取出一個火折子,用力晃亮。微弱的火光勉強驅散了身周一小片黑暗,卻讓更遠處的陰影顯得更加深邃可怖。她矮下身,正欲探身進入那縫隙——
“咔嚓!”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枯枝被踩斷的異響,陡然從她身后左側的斷墻后傳來!
蘇晚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她猛地轉身,火折子照亮了身后一小片區域!空無一人!只有殘破的墻壁在火光下投下猙獰扭曲的暗影。
是風聲?還是……她太緊張了?
不!不對!
前世尚書府遭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