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去！”

“撕碎它！”

“把娘…找回來！”

染血的指尖，顫抖著，固執地指向那枚被楊戩熾白神光艱難壓制、依舊緩緩旋轉的紅黑漩渦。哪吒的意識在破碎的記憶洪流和靈魔初融帶來的撕裂痛楚中沉浮，唯有這個源自混沌本能的瘋狂念頭，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點，支撐著他瀕臨消散的意志。

那枚由血丹異化、吸收了魔血與怨念而成的歸墟裂隙，在楊戩天眼神光的持續沖刷下，雖不再擴張，卻如同扎根于虛空中的毒瘤，頑固地抵抗著凈化。絲絲縷縷粘稠的歸墟黑氣不斷從漩渦邊緣逸散出來，試圖侵蝕周圍的一切，又被神光無情蒸發。冰火空間在兩種至高力量的對抗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玄冰持續崩裂，天元鼎的鎖鏈嗡鳴不止。

楊戩額間豎痕流淌下的銀金色神血已凝結成冰棱，掛在他冷峻的臉頰旁。他銀甲下的身軀微微顫抖，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神力劇烈消耗后的虛浮。鎮壓這直指歸墟本源的裂隙，遠比同時應對哪吒和敖丙的爆發更加艱難。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神力正在被這口“深井”快速吞噬。更讓他心神緊繃的是哪吒身上發生的變化——那灰蒙蒙的、混沌未分的光暈，竟在與歸墟裂隙散發出的氣息產生一種詭異的**共鳴**！

就在這時——

“唉……”

一聲極輕、極淡，仿佛穿越了萬古時空的嘆息，毫無征兆地在冰火空間中響起。

這嘆息聲非男非女，非老非少，空靈得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卻清晰地壓過了能量的轟鳴、冰層的碎裂、敖丙痛苦的嘶吼，直接響徹在每一個生靈的神魂最深處！

金霞童子一個激靈，猛地縮緊身體，恨不得把自己埋進冰縫里。

痛苦掙扎的敖丙，動作猛地一滯，漆黑眼瞳中的混亂竟被這聲嘆息強行壓下片刻，露出了一絲源自靈魂本能的敬畏與恐懼。

就連那枚瘋狂旋轉、抵抗神光的紅黑漩渦，其轉速都肉眼可見地減緩了一瞬！

楊戩瞳孔驟縮，幾乎是本能地，想要收斂天眼神光，躬身行禮，但鎮壓裂隙的重擔讓他無法移動分毫，只能艱難地維持著輸出，銀牙緊咬。

整個混亂、狂暴、瀕臨崩潰的冰火空間，因這一聲嘆息，陷入了某種詭異的、令人窒息的**凝滯**。

下一刻，天元鼎上方，那片被冰火能量攪動得混沌不堪的空間，無聲無息地**蕩漾**開來。

如同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一顆無形的石子。漣漪中心，光影扭曲，一道身影緩緩浮現。

沒有萬丈霞光，沒有仙樂繚繞，沒有威壓滔天。

只有一片**極致的“無”**。

他籠罩在一層朦朧的清輝之中，身形修長，仿佛與周圍的空間融為一體，又仿佛獨立于所有規則之外。面容模糊不清，并非刻意遮掩，而是某種生命層次過高帶來的自然現象，凡人乃至仙神都無法直視其真容，只能看到一片流轉的、蘊含著無盡星河生滅、大道軌跡的混沌光暈。

他穿著一襲看似樸素的月白道袍，袍袖間卻仿佛有億萬世界在生息幻滅。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里，仿佛亙古以來便已存在，是這冰火煉獄、乃至整個昆侖、整個三界秩序的絕對核心。

元始天尊！

并非法相，并非投影，而是真身…或者說，是真身在此界的一種顯現方式！

他的目光（如果那混沌光暈可以稱之為目光的話）緩緩掃過全場。

目光掠過艱難支撐、神血染頰的楊戩，沒有任何表示。

掠過被申請表殘片暫時封禁、痛苦嘶吼的墮化敖丙，沒有絲毫波動。

掠過昏死在地、抱著碎紙片瑟瑟發抖的金霞童子，如同看一粒塵埃。

最終，那漠然的、仿佛蘊含著宇宙終極規律的目光，落在了倒地不起、胸前灰蒙蒙光暈微弱閃爍、手指仍固執指向歸墟裂隙的哪吒身上。

停頓了一瞬。

“混沌奇點…靈魔初融…竟能引動歸墟本源顯化至此…”空靈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不帶絲毫情緒，像是在分析一件有趣的器具，“…倒是省卻了不少引導的功夫。”

他的話，冰冷地印證了某種最殘酷的猜測。

哪吒渙散的血金色瞳孔猛地聚焦，死死盯住那片模糊的光暈，胸腔中發出嗬嗬的破響，想要怒吼，卻連一個字都吐不出，只有更多的血沫從嘴角溢出。極致的恨意與那灰蒙蒙的混沌光暈劇烈反應，讓他身體不受控制地痙攣起來。

元始天尊似乎并不在意哪吒的反應，他的目光轉向那枚被楊戩神光壓制的紅黑漩渦。

他緩緩抬起一只手。那只手完美得如同白玉雕琢，卻又冰冷得不似生靈，指尖流轉著細微的、比楊戩天眼神光更加純粹、更加本源的秩序符文。

輕輕一指點出。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沒有能量澎湃的波動。

只有一道細微如發絲、卻凝練到極致的**清色道光**，從他指尖射出，悄無聲息地沒入了那紅黑漩渦之中。

嗤——

如同燒紅的細針刺入冰層。

那枚連楊戩拼盡全力也只能勉強壓制、無法摧毀的歸墟裂隙，在這道細微的清光面前，竟如同遇到了克星，旋轉瞬間停止！表面瘋狂扭動的黑氣如同被凍結，旋即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向內坍縮、湮滅！

眨眼之間，那令人心悸的紅黑漩渦，那探出過恐怖觸須的歸墟之門，就這么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仿佛從未存在過。

冰火空間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驟然一輕。但隨之而來的，并非解脫，而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絕對的、被更高意志掌控的冰冷死寂。

楊戩悶哼一聲，天眼神光失去對抗目標，反噬之力讓他再次噴出一口神血，身形踉蹌后退數步，以刀拄地才勉強站穩。他抬頭看向元始天尊，銀眸中光芒復雜，最終化為一片沉寂的冰冷，微微頷首：“天尊。”

元始天尊并未理會楊戩，那模糊的目光再次落回哪吒身上。

“魔丸孽障，靈珠蒙塵。”空靈的聲音宣判著，“爾等存在本身，便是擾動秩序、招引混沌之源。”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哪吒的軀體，直視其胸口那團微弱掙扎的灰蒙蒙光暈。

“然，天道無常，變數亦含定數。”他繼續說著，語氣平淡得像是在闡述幾何公理，“混沌欲吞噬秩序，必先尋其相反相成之極點為錨。靈珠魔丸，本就是混沌初開時秩序與混亂碰撞所遺之奇點碎片。當此末世，二力若在外界混沌侵蝕下強行合一，其爆發的能量…足以短暫撕裂混沌之眼的屏障，引動‘熵’魔本源之力降臨。”

無量殿中那冷酷的計劃，此刻被他以毫無波瀾的語氣，親自揭開了一角。

“屆時，以人界為鼎爐，以億萬生靈愿力（或怨力）為引，再輔以昆侖本源大陣…或可將其本源重創，甚至…封印。”

人界為鼎爐！億萬生靈為引！

冰冷的話語，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鑿穿了哪吒最后的心理防線！也徹底粉碎了敖丙眼中最后一絲掙扎！

原來…如此！

原來他爹鎮守地脈，他娘被煉血丹，都只是這宏大而冷酷計劃中微不足道的一環！甚至他和敖丙的痛苦、掙扎、力量，都早已被算計在內，成為了引誘那所謂“熵”魔的**餌料**！

“呃…啊…嗬嗬…”哪吒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胸口的灰蒙蒙光暈因極致的憤怒而瘋狂閃爍，竟隱隱有膨脹的趨勢！他想笑，想哭，想質問，想將這高高在上的存在扯落凡塵！可重傷的身軀和絕對的力量差距，讓他連一絲聲音都無法完整發出，只有喉嚨里翻滾的血沫和破碎的氣音。

元始天尊似乎對哪吒的反應毫不在意，他的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冰火煉獄，掃過被暫時封禁的敖丙，最后再次落在那天元鼎上。爐口孔洞依舊敞開，內里殘留的煉化之力和怨毒氣息尚未完全散去。

“血丹已成，門戶已顯，錨點已定。”他淡淡地總結，仿佛在驗收一項工程的進度，“只待…魚兒徹底咬鉤。”

他微微抬手，似乎就要做出某種決斷——或許是徹底剝離哪吒那初生的混沌之力，或許是將其與敖丙一同投入某個更可怕的煉化之所。

就在這時，異變再起！

哪吒胸前那團因極致憤怒而瘋狂閃爍的灰蒙蒙光暈，猛地爆發出一種抗拒一切、吞噬一切的原始本能！它不再是緩慢修復傷口，而是猛地向內一縮，旋即轟然擴散！

嗡——！！！

一股并不強大、卻異常**純粹**的混沌波動，以哪吒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

這波動并非攻擊，更像是一種…**同化**和**排斥**！

首當其沖的，便是貼在敖丙額靈珠上的那張申請表殘片！

那殘片上蘊含的、屬于昆侖玉虛宮的秩序封禁之力，在這股原始混沌波動的沖擊下，竟如同陽光下的冰雪，瞬間**消融**！其上閃爍的暗金色符文發出最后一聲哀鳴，徹底黯淡、碎裂，化為飛灰！

“嗷——！！！”敖丙發出一聲解脫又痛苦的咆哮！額間靈珠上的墨色失去了秩序之力的壓制，瞬間再次蔓延！混沌低語如同潮水般再次淹沒他的神智！但這一次，在那漆黑的瞳孔最深處，一點極細微的、因元始天尊現身和冰冷計劃而帶來的極致痛苦與清醒，如同毒刺般扎在那里，讓他的掙扎顯得更加瘋狂和絕望！

緊接著，那股混沌波動掃過了離得最近的金霞童子。

小仙童身上那件寬大的青色道袍，其蘊含的微弱防護仙法，瞬間被波動湮滅。他懷里的所有申請表殘骸，無論大小，在這一刻齊齊無火自燃，瞬間化為一小撮灰燼，被混亂的氣流卷走。

“啊！我的表！全沒了！三千年…不…三萬年馬桶也洗不清了…”金霞童子看著空蕩蕩的懷抱，嚇得白眼一翻，這次是真的徹底暈死過去，小小的身體軟倒在冰面上。

最后，那股微弱的混沌波動，觸及了元始天尊周身那層朦朧的清輝。

嗤…

一陣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消融聲響起。

元始天尊周身那萬法不侵、仿佛永恒不變的清輝，在與那混沌波動接觸的剎那，竟然…**微微波動了一下**！就像平靜的鏡面被呵了一口氣，雖然瞬間恢復，但那短暫的擾動，卻是真實存在的！

元始天尊那模糊的面容，第一次出現了極其細微的、近乎錯覺的**凝滯**。

他那漠然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哪吒胸前那團漸漸平復下去的灰蒙蒙光暈上，這一次，那目光中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審視**。

“…竟能微弱擾動本源仙光…”空靈的聲音里，似乎帶上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近乎研究的興味，“…這交融后的混沌，優先級高于尋常秩序之力？”

就在元始天尊因這意外發現而略微凝滯的瞬息之間——

“天尊！”

楊戩猛地單膝跪地，抱拳低頭，聲音冰冷而急促，打破了這致命的沉寂！

“此二子身負劫運，牽動甚大！其力交融異變，恐生未測！強行鎮壓，或恐激發其力徹底失控，反噬大陣！懇請天尊暫息雷霆，容弟子將其押入鎖妖塔底禁窟，借塔內萬妖戾氣與昆侖地脈雙重壓制，徐徐圖之，以待天時！”

楊戩的話語又快又急，卻條理清晰。他點出了哪吒敖丙的危險性和不可預測性，強調了強行出手可能導致的災難性后果（反噬大陣），并提出了一個看似合情合理、暫時囚禁、以觀后效的方案。他將自身姿態放得極低，完全是一副為昆侖大局、為天尊計劃著想的忠臣模樣。

元始天尊周身那微微波動的清輝已然平復。他那模糊的目光從哪吒身上移開，落在跪地的楊戩身上，沉默著。

整個冰火空間仿佛被無形的大手攥緊，時間都凝固了。

哪吒艱難地喘息著，血金色的瞳孔死死盯著元始天尊那模糊的光暈，又掃過跪地的楊戩，眼中的恨意與混沌的瘋狂交織。

敖丙在地上痛苦地翻滾，混沌低語再次占據上風，但那根清醒的毒刺依舊存在。

金霞童子昏迷不醒。

幾息之后，那空靈淡漠的聲音終于再次響起：

“準。”

只有一個字。

仿佛剛才那短暫的凝滯和審視從未發生。

話音落下，元始天尊的身影開始變淡，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跡，周圍的空間漣漪緩緩平復。

在徹底消失前，他那最后的目光，似乎極其短暫地掃過了楊戩低垂的頭顱，又似乎掃過了哪吒胸前那團微弱的混沌光暈。

最終，一切歸于沉寂。

只有他那空靈的聲音，留下最后一句仿佛預言又仿佛命令的話語，在冰冷的空氣中幽幽回蕩：

“鎖妖塔下，萬古妖骸…”

“…或許能磨礪出…更鋒利的…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