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南海龍王侄子，名喚敖錦。

那日，我奉叔父之命，前往江南施雨。烏云密布間，我立于云端，手持玉瓶，正準備傾倒甘露，忽然瞥見下方山澗中一抹素白。

那是個姑娘，仰面躺在溪邊，烏發凌亂，面色蒼白如紙。我本不該理會凡人生死，但不知為何，鬼使神差地降下云頭。

近看才發現，她身上有多處傷痕，最嚴重的是左肩一道劍傷，深可見骨。我蹲下身，指尖凝聚一絲龍氣，正要為她療傷，卻見她睫毛輕顫，緩緩睜開了眼。

那是一雙極美的眼睛，清澈如秋水，卻又帶著幾分倔強。她警惕地看著我，想要起身，卻牽動了傷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別動。“我按住她的肩膀，“你傷得很重。“

她掙扎了一下，終究抵不過疼痛，無力地躺了回去。我這才注意到，她的衣衫雖然素凈，但料子極好，繡工精致，不像是尋常百姓。

“你是誰？“她虛弱地問。

“過路的。“我隨口答道，指尖龍氣已經滲入她的傷口。她似乎感覺到了什么，驚訝地看著自己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你......“她瞪大了眼睛。

我收回手，淡淡道：“既然你沒事了，我就先走了。“

“等等！“她突然抓住我的衣袖，“恩公留步。“

我低頭看她，她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云兒還未謝過恩公救命之恩。“

云兒。我在心里默念這個名字，不知為何，竟覺得格外動聽。

“舉手之勞。“我轉身欲走，卻聽見身后傳來一聲悶響。回頭一看，她又暈了過去。

我嘆了口氣，終究還是將她抱了起來。她的身子很輕，像一片羽毛，帶著淡淡的藥香。我尋了處山洞，將她安置好，又去采了些草藥。

夜幕降臨時，她發起了高燒，不停地囈語。我守在她身邊，聽著她斷斷續續的夢話，漸漸拼湊出了她的身世。

原來她是江南首富之女，因不愿嫁給權貴，被父親軟禁。昨夜她趁守衛不備逃了出來，卻遭遇山賊，拼死抵抗才逃到這里。

我看著她緊蹙的眉頭，心中莫名涌起一絲憐惜。這凡間女子，竟有如此膽識。

天亮時，她的燒退了。我正準備離開，卻見她睜開了眼。

“恩公......“她輕聲喚道，“你要走了嗎？“

我點點頭：“你已無大礙，我也該......“

“帶我走吧。“她突然說，“我不想回去。“

我愣住了。帶她走？我堂堂龍族，怎能與凡人糾纏？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她坐起身，目光灼灼地看著我，“昨夜我雖然昏昏沉沉，但也感覺到了。你能讓傷口瞬間愈合，能在深山中來去自如......“

我心頭一跳。這女子，竟如此敏銳。

“求你了。“她抓住我的手，指尖冰涼，“帶我離開這里。我寧愿跟著你浪跡天涯，也不愿回去做籠中鳥。“

我看著她眼中的倔強，忽然想起了自己。身為龍族，看似尊貴，實則處處受制。叔父要我施雨，我便得施雨；要我修煉，我便得修煉。何嘗不是另一種囚籠？

“好。“鬼使神差地，我答應了。

就這樣，我帶著云兒開始了游歷。我們走遍名山大川，看遍人間繁華。她教我識百草，我教她觀星象。漸漸地，我發現自己的目光越來越離不開她。

直到那天，我們在西湖邊遇到了她的父親。

那是個威嚴的中年人，帶著大批家丁將我們團團圍住。云兒擋在我面前，倔強地說：“爹，我不會回去的！“

“孽障！“她父親怒喝，“你可知他是何人？“

我心頭一緊。難道他看出了我的身份？

“他是妖！“她父親指著我說，“我請了高僧看過，你身上有妖氣！這些日子，你一直與妖物為伍！“

云兒愣住了，轉頭看我。我苦笑，終究還是瞞不過去。

“云兒，“我輕聲說，“你父親說得對，我確實不是凡人。我是......“

“我不在乎！“她突然打斷我，“你是妖也好，是仙也罷，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恩人，是我的......“她頓了頓，臉頰微紅，“是我的心上人。“

我心頭一震，看著她堅定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什么叫情難自禁。

“放肆！“她父親大怒，“來人，給我拿下這妖物！“

家丁們一擁而上。我本可以輕易脫身，但顧及云兒，只能且戰且退。混亂中，一支冷箭突然射向云兒。我來不及多想，飛身將她護在懷中。

箭矢穿透了我的肩膀，龍血濺在云兒臉上。她驚恐地看著我：“你......“

我強忍疼痛，抱著她騰空而起。身后傳來她父親的怒吼和家丁們的驚呼。

我們在云端疾馳，直到確定甩開了追兵，才在一處山谷落下。云兒手忙腳亂地為我包扎，眼淚不停地往下掉。

“對不起，“她哽咽道，“都是我連累了你......“

我抬手擦去她的眼淚，輕聲道：“傻丫頭，是我連累了你才對。“

她撲進我懷里，緊緊抱住我。我感受著她的體溫，忽然覺得，這一箭挨得值。

然而，好景不長。那支箭上涂了專門克制龍族的毒藥，我的傷勢越來越重。云兒急得四處求醫，卻無濟于事。

終于有一天，我支撐不住了。躺在山洞里，我看著她哭紅的雙眼，輕聲道：“云兒，我要走了。“

“不！“她拼命搖頭，“一定有辦法的！我去求爹，我去......“

“沒用的。“我握住她的手，“這是我命中該有的劫數。只是......“我艱難地抬起手，撫上她的臉，“只是舍不得你。“

她泣不成聲，緊緊抓住我的手：“敖錦，你答應過要帶我游遍天下的，你不能食言......“

我苦笑：“對不起，我要食言了。“

意識漸漸模糊之際，我聽見她在耳邊輕聲說：“等我。“

等我再次醒來，發現自己躺在龍宮的玉床上。叔父坐在床邊，面色陰沉。

“你可知錯？“他冷冷地問。

我這才知道，原來云兒為了救我，獨自前往南海，在龍宮外跪了三天三夜。最后以命相挾，逼得叔父不得不出手相救。

“她人呢？“我急切地問。

叔父嘆了口氣：“那丫頭......為了救你，自愿服下了忘情丹。“

我如遭雷擊。忘情丹，那是龍族秘藥，服下后會忘記一切情愛。

“她現在已經回到凡間，“叔父說，“過上了正常的生活。你......也該放下了。“

我閉上眼睛，心如刀絞。云兒，我的云兒，為了救我，甘愿忘記我們的點點滴滴。

“我不該動情。“我喃喃道，“可是......“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我偷偷去看過她一次。她坐在繡樓里，安靜地繡著花，臉上帶著恬靜的笑容。那笑容很美，卻不再為我綻放。

我站在云端，看著她的身影，忽然明白了什么叫情劫。這一場相遇，于她是劫，于我亦是劫。

但我從不后悔。

因為愛過，所以值得。

我本是南海龍王侄子，名喚敖錦。那一年，我在江南施雨，遇見了一個叫云兒的姑娘。

從此，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