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之眼像潰爛的毒瘡在九天之上搏動，每一次收縮都擠出粘稠的黑暗膿血。

>東海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涸，海岸線瘋狂后退，露出猙獰的海床，死魚堆積如山。

>陳塘關死寂如墳場，百姓蜷縮在角落，牙齒打顫的咯咯聲是唯一的哀樂。

>李靖站在秘殿玄冰柱前，任由刺骨寒氣吞沒自己：“護住這一城生靈，是我的天命。”

>爐火幽綠，殷夫人化作流光融入丹丸，元始天尊的仙光冰冷如霜。

>東海深淵邊，哪吒雙眼赤紅，魔丸之力燒灼血脈，一拳砸碎礁石：“昆侖！”

>敖丙冰藍龍角爬滿蛛網般的黑紋，靈珠之力如陷泥沼，他緊隨赤紅流星：“不能再等！”

九天之外，那片亙古死寂的幽暗幕布，被硬生生撕開了一道口子，那不是傷口，那是一顆正在潰爛、搏動的巨大毒瘡——混沌之眼。

它每一次令人作嘔的收縮，都從瘡口邊緣擠壓出粘稠、污穢的黑暗物質，如同腐敗的膿血，無聲地潑灑向下方廣袤的三界。

一種無法言喻的低語，不是聲音，而是直接蝕入骨髓、凍結神魂的冰冷信息流，裹挾著億萬生靈臨終的絕望哀嚎與萬物終將湮滅的絕對死寂，蠻橫地穿透一切屏障，灌進每一個活物的意識深處。

陳塘關總兵府的演武場，入夜后本該沉寂如鐵。此刻，卻成了風暴的中心。

哪吒赤著腳，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腳下卻像踩著燒紅的烙鐵。他死死盯著對面那個身著玄色道袍、身形飄忽如鬼魅的影子——申公豹。這人嘴角掛著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淬了毒的鉤子。

“申、申公豹！你把我爹弄哪去了？！”哪吒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每一個字都帶著火星。混天綾在他周身無聲游弋，如同蓄勢待發的赤色毒蟒，映得他赤紅的雙瞳更加駭人。

申公豹卻不答話，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投向哪吒身后，那演武場盡頭、通往內宅的月洞門。

哪吒猛地回頭，月洞門內，幽暗的燈火勾勒出殷夫人踉蹌的身影。她平日里溫婉的面容此刻被一種近乎絕望的堅毅覆蓋，手中緊握著一柄李靖慣用的精鋼長劍，劍尖拖在地上，刮擦著青石，發出令人牙酸的“滋啦”聲。

她一步步向外挪動，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背負著整座陳塘關的重量。她身后，幾個家將試圖阻攔，卻被她周身散發出的那股不顧一切的氣息逼得步步后退。

“娘！”哪吒心頭一緊，那股無名業火瞬間被澆上一盆冰水，只剩下刺骨的恐慌，“你別出來！回去！”

殷夫人仿佛沒聽見，她的目光越過哪吒，死死鎖在申公豹身上，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放了我夫君！”

申公豹終于動了。他寬大的袍袖輕輕一拂，動作優雅得像是在撣去灰塵。

“夫人…何…何必強求？”他慢悠悠地開口，斷續的語調帶著一種貓戲老鼠般的殘忍，“李總兵…身…身負天命，此去昆侖…乃是…造化。”

“放屁！”哪吒怒罵，風火輪“嗡”地一聲燃起烈焰，就要撲上去。

就在這一瞬——咔嚓——一聲無法形容的巨響，撕裂了整個世界。

那不是來自大地，也不是來自天空，而是從更高的地方，從九霄之外，從亙古不變的蒼穹深處傳來！仿佛一整塊琉璃天幕被一只無形的巨爪狠狠砸碎！

整個陳塘關，猛地向下一沉！緊接著是劇烈到令人嘔吐的晃動！房屋在呻吟，瓦片如暴雨般砸落，遠處的城墻發出不堪重負的崩裂聲。

哪吒一個趔趄，風火輪上的火焰都為之搖曳。他下意識地抬頭。

然后，他看到了，所有人都看到了。蒼穹之上，那片本該懸掛著皎皎明月的夜幕，被硬生生撕開了一道巨大的、丑陋的裂口！

裂口邊緣是不斷翻卷、蠕動的混沌黑氣，如同腐敗的傷口在流膿。而在那裂口的最深處，一顆巨大、冰冷、毫無生氣的暗紅色“眼瞳”，正緩緩轉動，漠然地俯瞰著下方螻蟻般的人間

那“眼瞳”沒有眼白，沒有瞳孔，只有一片死寂的暗紅，像是凝固了億萬年的污血，又像是通往無間地獄的入口。

它每一次微不可查的轉動，都帶來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令人窒息的恐懼和粘稠的惡意。僅僅是注視，就足以凍結骨髓，抽干所有希望。

“混…混沌…之眼…”申公豹飄忽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明顯的驚悸，他仰望著那末日景象，臉上的從容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近乎狂熱的恐懼，“竟…竟提前…睜開了…？！”

“娘！”哪吒被那景象懾住的心神猛地被一聲凄厲的呼喊拽回。他扭頭望去，目眥欲裂！

演武場邊緣，一道巨大的裂縫如同猙獰的傷疤，在劇烈的震動中驟然撕裂！

殷夫人正站在裂縫邊緣，她身后的家將被震得東倒西歪。她試圖后退，但腳下青石猛地崩塌！她驚呼一聲，身體失去平衡，向那深不見底、散發著土腥氣的黑暗中墜去

“不——！！！哪吒的魂都嚇飛了！風火輪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轟鳴，赤紅的烈焰拖出長長的光尾，他整個人化作一道離弦的箭矢，不顧一切地撲向那道吞噬母親的裂縫！

快！再快一點！他的指尖幾乎要觸碰到母親飄起的衣袂！

轟隆——！大地再次發出沉悶的咆哮！這一次，震動來自東方！來自那本該浩瀚無垠的大海！陳塘關靠海而建，高處的演武場正好能望見遠方的海平線。

就在哪吒指尖即將觸碰到殷夫人的剎那，一幅更加恐怖的景象，如同冰冷的鐵錘，狠狠砸進了他的視野，也砸碎了所有人心頭殘存的僥幸。

海，那無邊無際、孕育了無數生靈的東海！正以肉眼可見的、恐怖的速度枯竭！

不是退潮！是真正的、如同被無形巨口鯨吞般的枯竭！萬丈碧波發出驚天動地的悲鳴，巨浪不是涌向岸邊，而是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瘋狂地拖拽著、拉扯著，向著海洋深處、向著那混沌之眼的方向倒灌而去！

海水消失的速度快得令人絕望，裸露出的海床迅速擴大，從灰褐的泥沙，變成布滿死亡海藻和魚蝦殘骸的泥沼，再變成迅速龜裂、散發著惡臭的巨大深淵！

僅僅幾個呼吸之間，曾經煙波浩渺的東海，在所有人眼前，變成了一片望不到邊際、散發著濃烈死亡氣息的、巨大而丑陋的泥沼疤痕！

無數擱淺的魚蝦在泥漿中徒勞地蹦跳掙扎，發出無聲的哀嚎。遠處幾艘來不及逃離的漁船，如同被丟棄的玩具，歪斜地陷在淤泥里，桅桿絕望地指向那輪散發著不祥紅光的混沌之眼。

天地同悲！“海…海沒了…”一個家將癱軟在地，失神地呢喃，褲襠下迅速洇開一片濕痕。

“龍宮…東海龍宮…”申公豹死死盯著那瞬間化作死地的汪洋，臉色慘白如紙，連那斷續的語調都消失了，只剩下純粹的驚駭。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維系三界水元平衡的東海本源，被那混沌之眼強行抽干了！

這末日般的劇變帶來的沖擊，讓哪吒沖向母親的動作慢了萬分之一瞬！就是這萬分之一瞬！

殷夫人下墜的身影被崩塌的碎石徹底吞沒，消失在深不見底的黑暗裂縫之中！

“娘——！”哪吒的嘶吼撕裂了喉嚨，帶著血沫噴濺而出！

他撲到裂縫邊緣，只看到翻滾的煙塵和深不見底的黑暗！他伸手去抓，卻只撈到一把冰冷的碎石和塵土！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捏碎！極致的悲痛和憤怒瞬間沖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壩！

他猛地抬頭，赤紅的雙瞳死死鎖定半空中那個玄色的身影，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殺意、所有被混沌之眼點燃的暴戾，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

“申！公！豹——！！！”

風火輪炸開沖天的烈焰！火尖槍爆發出刺目的紅芒！哪吒如同從地獄沖出的復仇魔神，裹挾著焚盡一切的怒火，撕裂空氣，帶著同歸于盡的決絕，直刺申公豹的咽喉！

“小瘋子！”申公豹臉色劇變，沒想到這魔丸在如此劇變下竟能爆發出如此恐怖的力量！他周身黑氣翻涌，倉促間化作一道扭曲的鬼影，試圖遁走。

轟——！火尖槍的鋒芒擦著申公豹幻影的邊緣狠狠刺在總兵府那厚重的青石照壁上！堅硬的石壁如同豆腐般被洞穿、炸裂！無數碎石裹挾著烈焰四散飛濺！

硝煙碎石之中，哪吒一擊落空，狂怒更熾，正要再次撲擊。

“吒兒！看那個！”一聲帶著龍族特有的清越與此刻極致驚惶的呼喊自身后響起。

敖丙！哪吒猛地回頭，只見敖丙不知何時已現出部分龍形，冰藍的龍鱗在混沌之眼的暗紅光芒下閃爍著不祥的色澤。

他臉色蒼白如紙，一只手緊緊捂住額角——那里，原本晶瑩剔透的龍角根部，正有絲絲縷縷、如同活物般蠕動的黑氣在向上蔓延！

每一次蔓延，都讓敖丙身體痛苦地抽搐一下。他另一只手指向申公豹剛才站立的位置下方。

那里，被哪吒一槍炸碎的照壁廢墟中，除了碎石，還有一個東西。

一枚嬰兒拳頭大小、通體渾圓、散發著濃郁血腥氣的暗紅色丹丸。它靜靜地躺在碎石瓦礫之中，表面光滑得詭異，仿佛凝固的血珠。

在混沌之眼暗紅光芒的照射下，它內部似乎有粘稠的液體在緩緩流動，散發出一種令人作嘔的甜腥氣。

一股冰冷、粘稠、充滿怨毒與詛咒的奇異氣息，正從這枚血丹中絲絲縷縷地彌漫開來，與天空中那巨大的混沌之眼，隱隱呼應！

哪吒的目光落在那枚血丹上，赤紅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認得那股氣息，那是……他娘殷夫人常年佩在腰間香囊里的、李靖親手為她獵取的百年妖熊心頭精血，混合著數十種溫養氣血的靈藥，由陳塘關最好的藥師煉制，每年生辰才會給他娘服用一顆的——血元丹！

它本該是溫補氣血的良藥，是他爹娘之間溫情的見證。此刻，它卻散發著如此不祥、如此怨毒的氣息，躺在廢墟里，像是對這個破碎世界最惡毒的嘲諷。

“爹…娘…”哪吒握著火尖槍的手，因為過度用力而劇烈顫抖，指節發出咯咯的聲響。

他看著那枚血丹，又抬頭望向天空中那冷漠俯瞰的混沌巨眼，一股比巖漿更滾燙、比玄冰更刺骨的恨意，混合著無邊無際的絕望，在他胸腔里瘋狂沖撞、咆哮！

風火輪上的烈焰無聲地暴漲，顏色由赤紅轉為一種近乎慘白的熾亮，映照著少年魔神般猙獰扭曲的面容，和他眼中那足以焚毀三界的瘋狂烈焰！

陳塘關的末日，才剛剛開始。

而哪吒心中那座名為“家”的堡壘，已在這混沌初開的裂響與東海枯竭的死寂中，轟然崩塌，化為廢墟。

哪吒的身影在玉虛宮那恢弘得令人窒息的巨大金頂前驟然停住。吼聲裹挾著焚心的怒火和魔丸暴走的戾氣，如同平地驚雷，炸得環繞宮殿的流云都猛地一滯，四散逃逸。他腳下風火輪烈焰吞吐，映得他赤紅如血的瞳孔如同兩顆燒透的炭核，死死盯著那緊閉的、高達十丈、雕滿玄奧符文的巨大宮門，仿佛要用目光將其燒穿。

緊隨其后的冰藍彗星驟然收斂，敖丙落在哪吒身側，冰晶凝結的龍鱗戰靴踏在白玉階上，發出清脆的“咔噠”聲。他臉色蒼白，額角冷汗涔涔，冰藍的龍角上，那些蛛網般的黑紋似乎又深了幾分，每一次搏動都帶來針扎般的刺痛，直透神魂。他強忍著不適，冰晶凝成的三叉戟輕輕點地，試圖拉住瀕臨暴走的同伴，聲音帶著壓抑的痛楚和一絲仙家子弟的本能拘謹：“哪吒！此乃玉虛宮！仙家重地，萬不可如此喧嘩失禮！噤聲…”

“噤他奶奶的聲！”哪吒猛地扭頭，火尖槍的槍尖幾乎戳到敖丙高挺的鼻梁，槍纓上的火焰燎得敖丙額前碎發微微卷曲。“我爹在陳塘關凍成了冰棍！我娘在你們這破爐子里煉成了丹藥！你跟小爺講規矩？講禮貌？！”他每說一句，聲音就拔高一分，眼中的血色就濃重一分，周身逸散出的暴戾氣息讓周圍的空氣都開始扭曲升溫，“仙家？仙家就是拿人爹媽當柴火燒的？！”

敖丙被他吼得一時語塞，冰藍的眸子閃過一絲復雜。理智告訴他哪吒所言非虛，這滔天冤屈足以焚盡理智，但龍族千年刻在骨子里的、對昆侖對天尊的敬畏，又像無形的鎖鏈捆縛著他。他握著三叉戟的手緊了緊，指節發白，龍角上的刺痛提醒著他此行的真正危機——那啃噬靈珠的混沌低語，源頭或許就在這宮門之后！

就在兩人對峙，一個戰意如火山噴發，一個理智與痛苦激烈撕扯的當口——

“哎、哎喲！”

一個怯生生、帶著點哭腔的細小聲音，從巨大的宮門陰影下傳來。

哪吒和敖丙同時低頭。

只見一個穿著寬大不合體青色道袍、頭上頂著兩個小發髻的仙童，正手忙腳亂地試圖抱起散落一地的、厚厚一摞泛黃的紙頁。那紙頁堆得比他整個人還高，搖搖晃晃，幾乎將他淹沒。仙童小臉憋得通紅，好不容易從紙堆里掙扎著探出腦袋，露出一雙水汪汪、寫滿驚恐的大眼睛。

“二…二位…上仙…”仙童的聲音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他努力踮起腳，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渺小，但效果甚微，“擅…擅闖玉虛宮，乃…乃重罪！按…按《昆侖山治安管理處罰條例》第三章第五條，當…當處雷鞭三百，面壁思過三百載…”

哪吒額角青筋猛地一跳，火尖槍的槍尖“嗡”地一聲指向那堆搖搖欲墜的紙：“小屁孩！滾開！叫元始出來！”

仙童嚇得一哆嗦，懷里的紙頁又“嘩啦”掉下去一疊。他帶著哭腔，手忙腳亂地摸索著，終于從紙堆最底下抽出一張相對干凈的、印著復雜表格的紙張，顫巍巍地雙手捧著，舉過頭頂，像捧著一道免死金牌：

“二…二位息怒！要…要見天尊老爺，需…需先填寫《昆侖玉虛宮臨時訪客預約申請表》！填…填完此表，經外事司初審、內務司復核、掌印仙官蓋章、再呈報天尊老爺案頭…若…若無緊急軍務或三界存亡大事，排…排期約在…呃…三百年后…”

表格？預約？三百年后？！

哪吒腦子里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嘣”地一聲，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