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遠的手指懸在手機屏幕上，最終沒有按下趙天豪的名字。蘇婉冰冷的警告猶在耳邊，“小心身邊的人”。趙天豪的提攜和信任，此刻像一層可疑的糖衣。他猛地收回手機，塞回口袋，轉身快步離開這條令人窒息的巷子。他需要一個絕對安靜、絕對安全的地方，弄清楚自己到底惹上了什么麻煩，以及這該死的“概率掌控”究竟有多危險。

公寓的門在身后鎖死，拉上所有窗簾，林遠才感到一絲微弱的喘息空間。他坐在書桌前，臺燈是唯一的光源。蘇婉的話像魔咒一樣盤旋：“每一次動用能力，都是在擾動一張你看不見的巨大網絡。”他必須理解這能力的邊界和代價，否則下一次“擾動”可能真的會要了他的命，或者連累無辜。

他強迫自己冷靜，開始進行最基礎的觀察和測試。目標：桌面上那個普通的玻璃水杯。他集中精神，試圖“看到”杯子移動的可能性。視野里開始浮現細微的、如同塵埃般的光點軌跡，代表著杯子各種可能的運動狀態——靜止、被手拿起、被風吹倒……他嘗試將意念聚焦在“杯子被手拿起”這個狀態上，努力提升它出現的概率。額頭滲出細汗，精神高度集中帶來的是一種奇異的疲憊感，仿佛在推動一塊看不見的巨石。

“啪嗒！”一聲輕響。杯子沒動，但臺燈突然閃爍了一下，光線明滅不定，持續了兩次才恢復穩定。

林遠的心猛地一跳。他根本沒碰臺燈！這次測試的目標是杯子，干擾卻出現在燈上？他立刻停止對杯子的影響，轉而觀察臺燈。視野里代表電路穩定性的數據流混亂了一瞬，雖然迅速平復，但那個瞬間的異常清晰無比。這能力的副作用，比他想象的更不可控。

他換了個思路，不再試圖改變具體物體的狀態，而是嘗試“觀察”更宏觀的概率流。他閉上眼睛，精神像無形的觸須向四周延伸。公寓樓里，鄰居家電視播放廣告的概率、樓上住戶洗澡時水壓穩定的概率、樓下便利店收銀機找零出錯的概率……無數細小的概率光點匯成一條條朦朧的光帶，在他意識中流淌。他嘗試去“撥動”其中一條——隔壁住戶手機信號滿格的概率。

意念微動。隔壁房間立刻傳來一聲模糊的抱怨：“搞什么鬼？信號怎么突然斷了？”

林遠迅速撤回意念，隔壁的抱怨聲也戛然而止，信號恢復了。冷汗順著他的鬢角流下。這一次，干擾直接作用在了鄰居身上。能力的代價，是以他無法預測的方式，影響周邊環境的穩定性，而且影響范圍似乎隨著他“撥動”的力度在擴大。

巨大的不安攫住了他。他想起蘇婉的話，“黑夜里的螢火蟲”。如果每一次使用能力都會引發這種連鎖反應，那他豈不是時刻都在暴露自己？他必須找到規律，找到控制的方法！

接下來的幾天，林遠變得異常謹慎。他不再進行任何可能產生明顯效果的“撥動”，而是將全部精力投入到更細微、更基礎的觀察中。他像一個蹣跚學步的嬰兒，小心翼翼地感知著周圍世界的概率脈絡。他發現，影響越微小、目標越具體、時間越短暫，引發的連鎖干擾似乎就越弱，甚至有時可以忽略不計。比如，他嘗試讓窗臺上那盆綠蘿的葉子在下一陣微風拂過時，多擺動一絲絲幅度。成功了，而且除了他自己，無人察覺。這給了他一絲微弱的希望——或許，精細控制是可能的？

然而，一次意外打破了他脆弱的信心。那天下午，他搭乘寫字樓的電梯。正值高峰期，電梯里擠滿了下班的人。電梯平穩上升，林遠站在角落，習慣性地觀察著電梯運行穩定的概率。視野里的數據流平穩如常。突然，他感到背后被人用力推搡了一下，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蹌。在即將撞到前面一位女士的瞬間，強烈的窘迫感讓他下意識地集中意念——降低自己撞到她的概率！

意念發出的剎那，他清晰地“看到”代表電梯鋼纜應力狀態的一條關鍵概率光帶猛地扭曲了一下！緊接著——

“哐當！嘎吱——！”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和劇烈的失重感同時襲來！電梯猛地一頓，然后急速下墜！燈光瘋狂閃爍，轎廂內一片黑暗，只有應急燈發出幽幽的紅光。尖叫聲、哭喊聲瞬間炸開！林遠死死抓住扶手，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急速下墜的感覺只持續了極其短暫的一瞬，電梯猛地剎停，巨大的慣性讓所有人東倒西歪。

黑暗中，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哭泣聲交織。林遠靠在冰冷的轎廂壁上，渾身冰涼。剛才那一瞬間的意念，目標僅僅是避免一次小小的碰撞，結果卻差點釀成一場慘烈的墜梯事故！他清晰地“看到”了，是他意念的干擾，扭曲了鋼纜應力分布的微小概率平衡點，引發了連鎖崩塌！能力的代價，遠比他最壞的想象還要恐怖！它像一顆定時炸彈，每一次啟動都可能引爆無法預知的災難。

巨大的恐懼和自責淹沒了他。他縮在角落，聽著救援人員切割電梯門的聲音，聽著被困同事驚魂未定的抱怨，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是他干的！是他差點害死這一電梯的人！蘇婉的警告不再是空洞的威脅，而是血淋淋的現實。

回到公寓，林遠把自己關在黑暗中，前所未有的挫敗感幾乎將他擊垮。他需要更深入、更系統地理解這個能力，找到它運作的核心規律和代價產生的根源。不能再這樣盲人摸象了！他打開電腦，開始瘋狂搜索與概率、混沌理論、蝴蝶效應相關的資料，試圖從科學層面找到解釋。屏幕的光映著他蒼白而焦慮的臉。

幾天幾夜不眠不休的研究，讓他抓住了一絲頭緒。他意識到，自己的能力更像是強行在原本平滑的概率場中制造一個微小的“奇點”或“褶皺”。這個“奇點”本身可能微不足道，但它會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引發擴散的漣漪（連鎖反應）。漣漪的強度、范圍和最終影響，取決于他制造“奇點”的“能量”（意念強度）、目標的“復雜度”（涉及因素的多少）以及環境本身的“穩定性”（基礎概率場的抗干擾能力）。電梯事故，正是因為目標（避免碰撞）看似簡單，實則瞬間牽扯到他自身的平衡、他人的反應、電梯的實時載荷和運行狀態等大量動態關聯因素，環境“穩定性”極低，導致一個小小的意念擾動被急劇放大。

這個認知讓他既恐懼又有了方向。他需要提升自己對“復雜度”和“穩定性”的感知精度，并學會精確控制制造“奇點”的“能量”輸出。他開始嘗試更小范圍、更靜態的目標進行練習。

目標：書桌上的一枚硬幣。他集中全部精神，摒棄一切雜念，精確地“觀察”著硬幣正反面的概率分布。然后，他嘗試用最微弱、最精細的意念，“撥動”硬幣落地后為正面的概率——僅僅比原本的50%高出微不足道的一絲。

他拿起硬幣，輕輕拋起。

硬幣在空中翻轉，落下，在桌面上彈跳了幾下，最終——正面朝上。

林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成功了！最關鍵的是，這一次，他沒有“看到”周圍環境任何明顯的概率擾動！臺燈穩定，窗外車流聲依舊，隔壁鄰居的電視聲也沒有中斷。精細控制，似乎真的可行！

一絲微弱的希望在他心底燃起。或許，只要足夠小心，足夠精確，他可以在不引發災難性連鎖反應的前提下，有限度地使用這個能力？他需要更多的練習，更多的驗證。

他拿起第二枚硬幣，更加專注，準備重復剛才的過程。這一次，他嘗試將意念的輸出控制得更精細，目標更明確——硬幣落地靜止后，正面朝上。

硬幣拋起，落下，旋轉……

就在硬幣即將落定的瞬間，林遠精神高度集中的核心，仿佛被一根無形的針猛地刺了一下！那是對環境“穩定性”極度敏感狀態下產生的一絲極其細微的干擾波動。這波動本身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它卻精準地作用在了硬幣旋轉的角動量上，讓硬幣在最后一次彈跳時，以一個極其詭異的角度撞到了桌沿的筆筒！

“啪！”

硬幣撞飛了筆筒里一支立著的鋼筆。鋼筆在空中翻滾，筆尖朝下，不偏不倚地扎進了旁邊筆記本電腦鍵盤的縫隙里！

“滋啦——！”

一聲短促而刺耳的電流爆鳴聲響起！筆記本屏幕瞬間黑屏，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彌漫開來。

林遠的心臟驟然停跳！他猛地撲過去拔掉電源。晚了。電腦主板顯然燒毀了。他懊惱地抓著頭發，這只是個意外！一個由筆筒被撞倒引發的、概率極低的連鎖反應！

然而，他的懊惱只持續了不到一秒。

窗外，原本燈火輝煌的城市夜景，毫無征兆地，一片接一片地陷入徹底的黑暗！不是局部斷電，是如同墨汁潑灑般，由近及遠，整片整片地熄滅！幾秒鐘之內，從林遠公寓的窗戶望出去，目力所及之處，只剩下零星的應急燈光和遠處高速公路上一串串緩慢移動的車燈，如同陷入黑暗海洋的孤島。整個城市，陷入了一片死寂的、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

死寂。

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了房間，也籠罩了窗外的整個世界。沒有機器的嗡鳴，沒有空調的運轉，沒有霓虹的閃爍，甚至連遠處高速公路上隱約的車流聲都消失了——電力中斷，信號中斷，整個城市龐大的生命體征瞬間被掐斷。

林遠僵立在徹底黑暗的房間里，只有窗外遠處應急燈和車燈微弱的光勾勒出他僵硬的輪廓。他維持著撲向電腦的姿勢，手指還無意識地抓著燒焦的筆記本邊緣，冰冷的觸感從指尖蔓延到心臟，凍住了血液。

是他干的。

這個念頭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進他的意識里。硬幣，鋼筆，電腦短路……最終指向了窗外這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一次微不足道的、練習性質的意念撥動，目標是那枚小小的硬幣，最終卻像推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引發了一場他根本無法想象的、席卷全城的災難性連鎖反應！

蘇婉的話不再是警告，而是冰冷的預言，在他腦海里炸響：“每一次你動用能力，都是在擾動一張你看不見的巨大網絡。你以為的‘小贏怡情’，引發的連鎖反應可能遠超你的想象！”

他之前引發的電梯事故，和眼前這片死寂的城市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能力的代價，根本不是什么可控的漣漪，而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怖漩渦！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如此絕望地認識到，自己掌握的不是什么幸運符，而是一把懸在頭頂、隨時可能斬落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這把劍的每一次揮動，都可能斬斷無數普通人的生活。

巨大的恐懼和沉重的負罪感像冰冷的海水將他淹沒。他踉蹌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身體控制不住地向下滑落。他蜷縮在墻角，雙手死死抱住頭，仿佛這樣就能抵御那排山倒海般涌來的自責和恐慌。

黑暗中，時間失去了意義。不知過了多久，窗外遠處傳來隱約的、此起彼伏的警笛聲和消防車的呼嘯，由遠及近，又消失在城市的某個角落。混亂開始了。沒有電，沒有信號，沒有電梯，沒有照明……現代城市賴以運轉的基石被抽走，恐慌和混亂必然滋生。

林遠麻木地聽著那些遙遠的聲音。醫院里靠呼吸機的病人怎么辦？地下車庫被困的人怎么辦？交通癱瘓，通訊中斷……這一切混亂和可能的傷亡，源頭都在他這里！因為他那一次愚蠢的、自以為是的練習！

就在這時，隔壁公寓傳來一陣響動。鄰居似乎找到了備用電源或者充電寶，一個老舊收音機發出沙沙的電流聲，斷斷續續的廣播新聞穿透了墻壁，在死寂的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

“……緊急插播……本臺最新消息……本市于今晚19點08分突發不明原因全市范圍大規模停電……初步判斷為主電網關鍵節點發生……發生連鎖崩潰……目前國家能源應急指揮中心已啟動最高級別響應……相關領域專家正緊急趕赴現場……停電原因仍在調查中……請廣大市民保持冷靜……盡量居家……等待進一步通知……”

“原因仍在調查中……”林遠無聲地重復著這句話，嘴角扯出一個苦澀到極致的弧度。他們查不到的。誰能想到，這場波及千萬人的災難，起因竟是一個人躲在房間里，試圖控制一枚硬幣落地的正反面？

國家能源應急指揮中心……最高級別響應……專家趕赴現場……

這些詞像重錘，一下下砸在林遠心上。事情鬧大了。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高層已經被驚動。蘇婉口中的“隱曜”，那個神秘的組織，會不會也因為這驚天動地的“擾動”而將目光徹底鎖定在他身上？

他不能再心存僥幸了。每一次使用能力，都是在玩火，不，是在引爆核彈！他必須徹底停止！立刻！馬上！

可是……停止之后呢？

趙天豪那邊怎么辦？那個依靠能力得來的、充滿機遇的新銳科技項目怎么辦？那些覬覦他“運氣”的人怎么辦？還有那個隱藏在暗處、隨時可能撲上來的“隱曜”……失去了能力，他拿什么自保？拿什么去應對即將到來的風暴？

絕望和無助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越收越緊。停止使用能力，意味著放棄現在擁有的一切，回到原點，甚至可能更糟。繼續使用？代價他根本承受不起！

黑暗的房間里，只有他沉重的呼吸聲和窗外遙遠混亂的聲響。他像被困在絕境中的野獸，進退維谷。屏幕碎裂的手機靜靜躺在地板上，屏幕倏地亮起了一下，顯示出低電量警告的圖標，微弱的光映亮了他布滿血絲、充滿掙扎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