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遠的捷達車剛拐進科技園區的輔路，接單提示就“叮”地響了。屏幕上跳出目的地：開發區創業大廈，乘客姓王。他松了口氣——這單不算遠，剛好能趕上晚高峰前的空檔。

停車場入口站著個穿格子襯衫的年輕人，背著半舊的電腦包，正踮腳往路口張望。周明遠按了聲喇叭，對方轉過頭，臉上的驚訝像水波似的蕩開：“周……周總？”

是王磊，以前啟明未來技術部的骨干，最擅長寫代碼，當年公司那個核心算法，大半是他熬了三個月做出來的。周明遠推開車門的手頓了頓，喉結滾了滾：“小王？上車吧。”

王磊拉開車門，動作有點僵硬，坐下時還小心地把電腦包抱在懷里，生怕蹭臟了座椅套。車廂里的沉默像團棉花，堵得人發悶。周明遠發動車子，引擎“突突”的聲響里，王磊終于沒忍住：“周總，您怎么……”

“公司沒了，找點事做。”周明遠打了轉向燈，語氣盡量平淡，“現在叫我明遠就行，別總‘總’‘總’的，聽著別扭。”

“哦，明遠哥。”王磊抓了抓頭發，手指在膝蓋上摳出幾道白印，“我上周剛在這邊入職，新公司做人工智能的，跟咱們以前的方向有點像。”

“挺好。”周明遠看著后視鏡，里面映出王磊局促的臉，“你技術好，到哪兒都發光。”

這話讓王磊的臉有點紅：“還不是明遠哥你教的？當年我剛畢業，連代碼規范都不懂，是你拿著我的程序逐行改，說‘寫代碼跟做人一樣，得干凈利落’。”他頓了頓，聲音低下去，“公司清算那天，我其實不想走的。”

周明遠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技術部是他最省心的部門，王磊這群年輕人，經常在辦公室通宵達旦，泡面盒子堆成小山也不喊累。有次系統崩潰，王磊三天沒合眼，最后直接在服務器機房睡著了，嘴角還沾著泡面渣。

“前面路口左轉。”王磊突然提醒，“導航有時候不準。”

車子拐進條林蔭道，梧桐葉在車頂上沙沙作響。王磊看著窗外掠過的樹影，突然笑了：“明遠哥，您開車比做PPT穩多了。”

周明遠愣了愣，隨即也笑了。他想起自己以前做PPT，總被林慧吐槽“字比螞蟻小，配色像彩虹”，每次匯報前都得讓李梅幫忙改三遍。“以前做PPT總想著怎么唬人，現在開車得想著怎么安全，能一樣嗎？”

“也是。”王磊從包里掏出瓶礦泉水遞過來，“喝口水吧，看您嗓子有點啞。”

“謝謝。”周明遠擰開瓶蓋，水順著喉嚨滑下去，涼絲絲的，“新公司待遇怎么樣？沒拖欠工資吧？”

“挺好的，老板人不錯，月薪比在啟明時還高兩千。”王磊掰著手指算，“就是……沒以前熱鬧了。以前咱們技術部總一起吃夜宵，張哥總搶我碗里的烤串，李姐總說‘小王你再胖就找不到對象了’。”

周明遠的眼前突然浮現出那個畫面：深夜的燒烤攤，十幾個人圍著小桌子，啤酒瓶碰得叮當作響，王磊被張哥按著腦袋灌啤酒，臉紅得像番茄。那時候的快樂多簡單，好像只要代碼能跑通，訂單能簽下，天就塌不下來。

“對了明遠哥，張哥他們怎么樣了？”王磊突然問，“我聽說他去南方了？”

“嗯，上周走的，去深圳投奔他表哥，說是那邊電子廠缺個技術主管。”周明遠想起張哥臨走前的電話，對方在那頭喊：“明遠你等著，等我站穩腳跟就把你接過來，咱哥倆再干一番事業！”

“那挺好。”王磊點點頭，“李姐呢？她孩子還小，找工作方便嗎？”

“她去幼兒園當老師了，離家近，能照顧孩子。”周明遠笑了笑，“前幾天還發微信說，小朋友比程序員好哄多了，給塊糖就乖乖聽話。”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老同事的近況，車廂里的尷尬漸漸散了。王磊說起張哥在酒局上把客戶喝趴下的糗事，周明遠說起李姐總把“這個需求很簡單”掛在嘴邊，結果自己熬夜改方案，笑得前仰后合，差點把方向盤晃歪。

車子快到創業大廈時，王磊突然說：“明遠哥，我跟新公司老板提了，他說想請您做技術顧問，不用坐班，偶爾來指導指導就行，月薪……”

“別。”周明遠打斷他，語氣很堅決，“我現在這樣挺好，跑網約車自由，能顧家。再說，我這點本事，早就跟不上新技術了。”

“您別謙虛啊。”王磊急了，“當年那個智能調度算法，現在還有公司在用呢！您要是來，咱們說不定能……”

“小王，謝謝你的好意。”周明遠把車停在路邊，手剎拉得“咔噠”響，“但我現在真的不想再碰那些了。以前總想著做大做強，結果把自己逼得喘不過氣，現在就想踏踏實實過日子。”

王磊看著他眼里的認真，慢慢點了點頭：“我懂了。那……明遠哥，您多保重。”他掏出手機要付款，周明遠按住他的手：“不用了，就當我請你。”

“那哪行。”王磊硬是把錢轉了過去，還多轉了五十，“明遠哥，這錢您必須收，就當我請您加個油。”他推開車門，又回過頭，“對了，下周咱們老員工聚聚，我把地址發您微信，您一定要來啊。”

周明遠看著他跑進大廈的背影，心里暖融融的。手機提示音響起，是王磊發來的消息：【明遠哥，加油！不管您做什么，我們都挺您！】后面還跟了個拳頭的表情。

他發動車子，準備接下一單。路過一家便利店時，突然想起來，今天是林慧的生日。他停下車，進去買了支最便宜的玫瑰，花莖上還帶著幾片綠葉。

回到家時，林慧正在廚房做飯，念念趴在客廳的小桌上畫畫。“爸爸回來啦！”女兒撲過來抱住他的腿，小手里還攥著蠟筆，“我畫了我們三個人！”

周明遠把玫瑰藏在身后，彎腰抱起女兒：“念念畫得真棒，給爸爸看看。”

“媽媽快看，爸爸給你帶禮物了！”念念指著他的后背，笑得眼睛瞇成條縫。

林慧擦著手從廚房出來，看見那支玫瑰，愣了愣：“你怎么買這個？多貴啊，你忘了你媳婦就是賣花的了？”

“不貴，才十塊錢，再說了，咱家的和我特意買的不一樣。”周明遠把花遞過去，有點不好意思，“生日快樂。”

“謝謝。”林慧接過玫瑰，眼里閃著光，“我去插起來。”她找了個玻璃瓶，往里面倒了點水，把玫瑰放進去，擺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

吃飯時，念念突然說：“爸爸，今天王磊叔叔給我打電話了，說下周要請我們去吃好吃的。”

“是嗎？”周明遠看向林慧，她笑著點頭：“下午小陳也給我打電話了，說老員工都想聚聚。”

周明遠扒著米飯，突然覺得心里很滿。以前總以為，成功是擁有多少員工，簽多少訂單，現在才明白，真正的財富，是這些不管你風光還是落魄，都愿意記得你、牽掛你的人。

晚上收車時，他接到個去郊區的單。乘客是位老太太，手里拎著個布包，上車就說：“師傅，麻煩快點，我孫子明天結婚，我得趕回去給他們包紅包。”

車子駛上高速，月光把路面照得像條銀帶。老太太看著窗外，突然說：“師傅，我看你面善。我孫子以前也開公司，后來倒閉了，整天在家唉聲嘆氣。我就跟他說，跌倒了怕啥，爬起來再走唄，總比躺著強。”

周明遠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您說得對。”

“可不是嘛。”老太太笑了，“人這一輩子，誰還沒摔過幾跤？關鍵是摔了之后，還能不能笑著往前走。”

把老太太送到目的地，她硬是要塞給他幾個喜糖：“師傅，沾沾喜氣，以后日子肯定越來越好。”

周明遠看著手里的喜糖，塑料包裝在月光下閃閃發亮。他發動車子往回走，收音機里正播放著一首老歌：“平凡的人們給我最多感動……”

他突然想起王磊說的“您開車比做PPT穩”，想起老張說的“踏實比啥都強”，想起老太太說的“笑著往前走”。后視鏡里，城市的燈火像片星海，他知道，自己正在一條全新的路上，雖然平凡，卻走得踏實，走得溫暖。

明天，他要去參加老員工的聚會，要告訴他們，自己現在很好。還要給林慧買份像樣的生日禮物，給念念買她最愛的草莓蛋糕。

生活或許不會突然變好，但只要身邊有這些溫暖的人，有這方向盤上的踏實，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