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雜亂地追來，踩在落葉上，發出急促的“咔嚓”聲，越來越近。白子夜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他慌不擇路，只求趕緊甩開身后那索命般的追攆。他猛地拐向右側，那里林木似乎更密一些。他拼命撥開低垂的冰冷枝條，粗糲的樹皮刮擦著手臂，帶來陣陣刺痛，但他全然不顧。

埋頭猛沖了大概幾十步，身后的咒罵和腳步聲……似乎變小了？消失了？

白子夜喘著粗氣，腳步不由得慢了下來。他靠在一棵冰冷粗糙的水杉樹干上，大口喘息，肺部火辣辣地疼。他側耳傾聽。除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臟擂鼓般的狂跳，林子里只剩下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那對情侶……沒追上來？

“呼……嚇死爹了……”

他拍著胸口，長長地、劫后余生般吐出一口濁氣。

還好，溜得快。他定了定神，辨認了一下方向。

鏡湖應該就在前方不遠了，穿過這片林子，就是湖邊的路，沿著湖邊走就能繞回宿舍區。

他揉了揉還在發燙的臉頰，帶著一絲惡作劇得逞的疲憊和后怕，抬腳繼續往前走。

腳步放慢了許多，剛才那陣亡命狂奔消耗了他太多體力。他邊走邊掏出褲兜里的手機，屏幕幽幽的光照亮他略顯蒼白的臉。他點開宿舍群，想看看那幾個牲口對自己那張“戰利品”有什么精彩點評。

然而，屏幕上方那個小小的、代表信號強度的圖標，此刻卻顯示著一個刺眼的紅叉——無服務。

“嘖，這破地方信號真爛?！彼财沧?，悻悻地把手機塞回褲兜。

走了大概五六分鐘，白子夜再次停下了腳步。他皺起眉頭，困惑地環顧四周。不對。太不對了。

眼前依舊是密密匝匝的水杉林，樹干筆直，枝葉在頭頂交織成一片密不透風的穹頂。

腳下的泥土和落葉，踩上去的感覺一模一樣。他甚至看到不遠處一棵特別粗壯的水杉，樹干上有一塊醒目的、閃電形狀的疤痕——他剛才奔跑時，似乎還用手撐過這棵樹借力！

怎么……還在原地打轉？

一股寒意毫無征兆地從腳底板猛地竄起，瞬間爬滿了整個脊背。他下意識地掏出手機，點亮屏幕——時間顯示：

23:05。

從他轉身逃跑到現在，絕對不止十分鐘！可眼前的景象……他猛地抬頭，看向天空，想尋找月亮的位置辨明方向，然而濃密的樹冠遮蔽了一切，只有無邊無際的、令人心慌的黑暗。

更讓他頭皮發麻的是，空氣似乎變得不一樣了。

一股極其稀薄、極其詭異的霧氣，正無聲無息地從地面、從樹根、從每一片枯葉的縫隙里彌漫出來。

它們不是常見的灰白色，而是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極其黯淡的……紅。像是稀釋了無數倍的血，又像是劣質霓虹燈熄滅后殘留的光暈，若有若無，絲絲縷縷地纏繞在樹干間、飄蕩在空氣里。

這紅霧讓周圍本就模糊的景象變得更加扭曲、不真實。水杉筆直的樹干在紅霧中仿佛微微扭動，那些枝葉摩擦的沙沙聲，也似乎帶上了一種粘稠的、竊竊私語的質感。

白子夜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越收越緊。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尖銳的疼痛感清晰地傳來。

不是夢。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試圖回憶剛才跑來的路線。他記得自己為了甩開那對情侶，是向右拐的，然后……然后似乎一直沿著一個方向跑？可現在，無論他朝哪個方向看，景象都該死的相似！這片林子，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沒有出口的迷宮。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開始纏繞他的四肢百骸。他深吸一口氣，試圖驅散那令人作嘔的、帶著鐵銹和腐敗腥氣的紅霧味道，卻感覺那氣息反而更濃烈地鉆進了肺里。

他選定了一個方向——應該是來時的方向？邁開腳步，幾乎是跑了起來。

然而，無論他跑得多快，周圍的景物依舊頑固地重復著。那棵帶閃電疤痕的水杉樹，像一個陰魂不散的標記，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他的視野里。

紅霧似乎變得濃郁了一些，視野進一步縮小，只能看清周圍幾步的距離?？諝庹吵淼萌缤y，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

“媽的……怎么回事……”白子夜的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在寂靜詭異的林子里顯得格外微弱。

他停下來，背靠著一棵冰冷的大樹，冰冷的汗珠順著額角滑下，浸濕了鬢角。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比剛才被那對情侶追趕時要強烈百倍。這不是迷路。這感覺……像是掉進了某個活物的肚子里，被粘稠的胃液慢慢消化。

就在他幾乎要被這無聲的恐怖壓垮時，一陣急促、凌亂的腳步聲和驚恐的呼喊，猛地從紅霧深處傳來，由遠及近！

“救命！有人嗎？救命啊！”

“等等我！別丟下我！”

這聲音……白子夜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是那對情侶！是那個男人的聲音和女人的尖叫！

怎么可能？！他明明跑了那么久！他們怎么可能還在附近？而且聽聲音的方向……竟然是從他剛才跑過來的地方傳來的？這完全違背了常理！

白子夜僵在原地，大腦一片混亂，巨大的恐懼和荒謬感讓他動彈不得。他想躲，可身體不聽使喚；他想跑，卻發現雙腿像灌滿了沉重的鉛塊。

濃密的、帶著詭異暗紅色的霧氣劇烈地翻涌著，如同被無形的手攪動。

兩個身影跌跌撞撞地從那片令人不安的猩紅中沖了出來，正是剛才在林中糾纏的那對男女！

男的只胡亂套著件皺巴巴的T恤，扣子都沒扣全，露出大半個胸膛，臉上毫無血色，寫滿了極致的驚恐。女的頭發散亂，身上那件薄薄的外套拉鏈只拉了一半，里面的吊帶衫歪斜著，狼狽不堪。

兩人都光著腳，鞋不知跑丟到哪里去了，腳底沾滿了泥濘和枯葉。

————呵，這就是所謂的大學愛情？花前月下時海誓山盟，真遇到點現實的風浪，連掙扎都嫌費勁，跑得比誰都快，只剩下一地雞毛和一顆涼透的心——原來“同林鳥”的翅膀，還沒等大難，就被小風小浪掀翻了。

———白子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