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三日之約
- 我,東晉家奴,夢里當祖宗
- 鏡臺散人
- 2308字
- 2025-08-17 12:00:00
巫然回到自家茅舍時,天色已近黃昏。
一腳踏入院門,氣氛卻異常凝重。母親與妹妹巫玉都坐在簡陋的屋檐下,沒有生火,臉上滿是驚懼與憂慮。
“哥!”巫玉見他回來,一個箭步沖上來,壓低了聲音,又急又快地問:“你今天打的……是那些新來的北客?”
母親也跟著起身,拉住巫然的手,聲音都在發顫:“然兒,你怎能跟他們動手!我聽人說,他們都是從北方逃難來的,家都沒了……那邊慕容家的燕國、冉家的魏國,還有個什么苻家的秦國,天天打仗,人命跟草一樣。他們是朝廷用‘給客制’分到咱們莊上來的,都是些亡命徒,你惹他們做什么!”
母親的話,如一道閃電劃過巫然的腦海,瞬間將徐伯的挑釁與整個時局串聯了起來。
北方大亂,流民南渡,朝廷為安置這些人口,充實世家莊園的勞力,便有了“給客制度”。這些北客名義上是佃戶,實際上與奴仆無異,卻又比家生子更桀驁難馴,是一股極不穩定的力量。
徐伯借他們的手來試探自己,當真是歹毒。
“娘,不是孩兒惹事,是事來惹我。”巫然反手握住母親的手,聲音沉穩有力,“放心,我有分寸。”
安撫好家人后,巫然眼中精光一閃。徐伯之流的手段不過是小道,真正要應對的,是謝家根深蒂固的門第之見。
他那場南柯大夢,不僅帶回了武藝,更留下了一把“利刃”。但這把刀是否歷經千年依舊鋒利,需親眼一見。
謝氏的藏書閣,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此地非嫡系子弟不得入內,但他如今是謝道韞跟前的紅人,又借著整理簿冊的名義,輕易便走了進來。
閣內光線昏暗,彌漫著竹簡與朽木的陳舊氣息。他熟門熟路地繞過那些經史子集,徑直走向偏僻的角落,那里堆放著被視為“雜書”的故舊典籍。
《逸周書》。
他的指尖拂過冰涼的竹簡,心跳如鼓。那并非畏懼,而是一個布局千年的賭徒,在開牌前的極致亢奮。
他緩緩展開,目光如電,迅速掃過那些熟悉的古樸文字。
當“……師出以律,否藏兇!此律違之,周室必亡……”這幾句他親手刻下的卜辭記錄映入眼簾時,巫然緊繃的身體驟然一松,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還在。
他以“巫用”之身,為周公旦戴上的“天命德授”的枷鎖,歷經千年風雨,依舊被記錄在這殘篇斷簡之中。
正當他心潮澎湃之際,一個清冷中帶著倨傲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一個奴仆,竟也識得先秦古文?”
巫然心中一凜,收斂所有情緒,緩緩轉身。來人一襲寬袖深衣,面如冠玉,正是謝道韞的堂兄,謝朗。
他正用一種審視器物般的目光打量著巫然,以及他手中的竹簡。
“見過郎公子。”巫然躬身行禮,姿態無可指摘。
謝朗卻不急著讓他起身,而是負手踱步,語帶譏諷:“看來道韞妹妹當真是抬舉你,竟讓你來此觸碰謝家典藏。不過,你既能識文斷字,想必也聽過圣人所言的‘名教綱常’了?”
“郎公子所言極是。”巫然垂首應道,心中雪亮。徐伯的讒言,終究是起了作用。
他心下暗自冷笑。這些士族子弟,最擅長的便是用“綱常”、“名分”這些大道理編織羅網,來束縛他們眼中的下等人。
可他們自己呢?與同類交往時,卻一個個放浪形骸,清談玄虛,嗑著五石散追求“仙風道骨”,將所謂的禮法拋之腦后。
這“名教”,不過是他們手中一條馴化下人的鞭子罷了。
“既知其是,為何行其非?”謝朗見他一副恭順模樣,更覺得拿捏住了他,聲音陡然轉厲,
“汝為文吏,本分在筆墨簿冊之間。昨日卻于倉曹,當眾以兇戾武技傷人!如今更擅入藏書之地,妄圖窺探玄奧!文不成文,武不成武,不倫不類,是何居心?”
他見巫然并非全然不懂文墨的蠢物,這番敲打便更是從“名分錯位”的制高點發動,一字一句,都意在誅心。
巫然依舊低著頭,聲音平靜:“屬下知錯。”
他知道,此刻任何辯解都是徒勞。在謝朗這種世家子弟眼中,規則本身遠比事實重要。他展現出的武力,已觸碰了他們心中那根名為“本分”的紅線。
見巫然“俯首認罪”,謝朗臉上的倨傲更甚,他要的,就是這種徹底的碾壓。
“知錯便好。”他話鋒一轉,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不過,既然你有這般‘本事’,也不能浪費了。倉曹那伙北客,昨日雖被你鎮住一人,余者依舊桀驁,今日又在莊園外聚集,喧嘩不止,有礙觀瞻。”
他頓了頓,用一種“委以重任”的語調說道:“尋常管事,怕是約束不住這群北客。我謝家乃仁德之家,不欲以暴力彈壓,以免激化矛盾,敗壞清譽。我便給你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巫然心中冷笑,知道正題來了。
果然,謝朗的聲音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命你三日之內,安撫好這群北客,讓他們不再滋擾。但有兩條規矩,你須牢記:”
他伸出兩根手指。
“其一,不許動用武力。你若再動手,便是以暴制暴,與我謝家仁德之名相悖。”
“其二,不許允諾過多錢糧。升米恩,斗米仇,若開了此例,日后流民皆來效仿,謝家豈不成了他們的錢袋?屆時,你便是謝家的罪人!”
這番話,堵死了所有解決問題的可能路徑。
不許用武力威懾,不許用錢糧收買,卻要讓一群為生計所迫、性情粗豪的流民在三日內乖乖聽話。
這根本不是任務,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讓他必然失敗的圈套。
只要他做不到,謝朗便有足夠的理由證明他“名不副實”,不堪大用,從而順理成章地將他打回原形,以彰顯自己維護家族秩序的“遠見”。
“聽明白了么?”謝朗居高臨下地問道。
“屬下,明白。”巫然緩緩抬起頭,臉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很好。”謝朗滿意地拂了拂衣袖,不再看他一眼,轉身而去,仿佛只是隨手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閣樓外的仆役們投來或同情或幸災樂禍的目光,在他們看來,這個剛剛升起的新星,轉眼就要隕落了。
巫然緩緩直起身,目光越過藏書閣的飛檐,望向莊園外那片混亂的窩棚區。
寒風吹過,卷起他單薄的衣衫。
謝朗以為這是個死局,但他不懂,這些因戰亂流離失所、掙扎在生死線上的北客,他們最缺的不是一頓飽飯,也不是畏懼某一次的暴力。
他們最缺的,是一份能夠活下去的“秩序”,和一個看得見的“希望”。
巫然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無人察覺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