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事不是非黑即白的,認死理可不行,把握好原則與靈活的度才是千古難題。”
“還是得用人啊。”徐興感慨道,“可人又確實不可控啊。”
“強化組織協同,加上持續的思想品德建設,或者樹立信仰,能起到作用。在制度的執行上,人與智能相互配合也有效果。”李軒點頭說道。“當然,制度也不可能一勞永逸,需要與時俱進的,及時的調整,甚至要未雨綢繆、防患未然。并且,制度也不宜過多、過復雜,大道至簡,制度如果太過復雜,一個制度之后又會衍生出數個制度來保障其實施,數個制度后面又會不斷去衍生,然后機構臃腫就難以避免。做事的后面有管事的,管事的后面還有監管的,監管的后面還有管理監管的,人越來越多,卻還越來越忙。朝代末期也往往是內耗大于外斗。哦,還有些問題是結構性的,靠修修補補的制度也難以解決。”
“嗯?”徐興很驚訝。
“任何朝代在建立之初資源分配基本上都是公平的,后逐漸出現貧富分化、階級固化。待資源分配極度不均,底層民眾便會反抗以促重新分配。對秦漢以來的歷代帝國來說,外戚、藩王、宦官、黨爭等是技術性問題,吸取教訓就能規避;而貧富懸殊與土地兼并才是結構性問題,汲取教訓也難避免。在華夏歷史長河中,有過三場意義深遠的辯論。”
“哪三場?我只知道一個《鹽鐵論》。”
“第一個是周制與秦制的帝國體制之爭:那是公元前221年,在王綰與李斯之間圍繞分封還是郡縣展開,是一統體制和有效治理的矛盾。縱觀歷史長河,大帝國都無一不在穩定、靈活、效率這三者間掙扎。第二個是民營與國營的經濟政策之爭:應是公元前87年,儒生與桑弘羊圍繞鹽鐵展開辯論,強國和富民成為兩難。此后2000余年,中國封建社會陷入了循環怪圈:放松管制后民間興盛,但同時貧富差距擴大且國家貧弱;接著政府介入,國家變得富強,然而民間卻衰退且效率低下。第三個是開源與節流的財政收支之爭:在公元1068年,北宋王安石與司馬光的廷辯。一方主張發展經濟、改革制度增加財政收入,一方主張量入為出,縮減開支。史上帝國總會因貧富懸殊危及穩定,讓支出增加;又因土地兼并危及稅收,讓收入減少。”
“是這三場啊。”
“在帝國體制下,無論是王莽的全面復古,還是王安石的全面革新,都未能有效解決問題,反而可能加劇了矛盾的激化。變法者難以實現根本性的制度突破,而反對變法的人又無法提出具有建設性的解決方案。這種局面導致帝國逐漸變得保守,對改革的態度也越發謹慎,最終陷入了閉關鎖國的僵局。”
“感覺就是左右為難。”
“就第一個問題而言,不存在左右為難。實行大一統,是由客觀條件決定的。中國處于世界多支文明力量交叉影響和爭奪地帶,隨時面臨嚴重外部威脅,這要求執掌中國的力量必須有高效動員、政治資源協調分配及高強度戰爭能力;再者,中國人口數量龐大,民眾素質高低有別、訴求豐富多樣,這也決定了內部存在地方主義、分裂主義等隱患,從生存繁衍與穩定發展的角度考量,追求集體利益最大化實則也是保障個體生存利益的最優選擇。”
“二、三兩個問題呢?”
李軒沒有急著回答,只是問道:“有沒有興趣再進一次場景?”
“當然有興趣。”
這是漢代,徐興成為了名叫張壽的農夫。
此時整個社會有種向好的趨勢,但依然能感受到剛剛經歷了民生凋敝。他環顧四周,簡陋的茅屋、荒蕪的田園,都在無聲訴說著生活的艱辛。
兩年前,朝廷政策突變,重新回歸鹽鐵國營。一批新官吏走馬上任,他們仿若帶來了希望的曙光,開始救濟那些在生死邊緣掙扎的災民,還組織百姓興修水利以對抗無情的旱災。顯然,朝廷如今有了錢糧,終于能著手救災撫民的大業了。
徐興望著分到手中的救命糧食,心中感激上蒼在這艱難時刻賜予生機,慶幸自己和家人能熬過災年。他看著鹽鐵國營后的村莊變化,物價雖較民營時略漲,卻仍在可承受范圍內。朝廷還撥款修繕村里道路,學堂里再度響起孩子們的瑯瑯書聲。那一刻,徐興對朝廷政策的轉變有了信任與期待,對未來的生活充滿希望。
二十幾年轉瞬即逝。朝廷對鹽鐵的管控竟逐漸淪為一場巨大的災禍。本為惠民的鹽鐵國營政策,卻被權貴們當作斂財的利器。徐興家中新買的農具,沒用幾次便損壞,那高昂的鹽價更是讓全家只能少食。
朝廷為備荒年強行征糧,其間官商勾結,暗箱操作不斷。糧價如脫韁野馬般瘋漲,徐興和眾鄉親辛苦一年的收成被低價收走,換來的微薄銀錢難以維持一家生計。民間商業遭受重創,集市上店鋪紛紛倒閉,往昔繁華熱鬧的街道已冷冷清清。
徐興曾親眼目睹管理鹽鐵的官吏與豪商勾結,私賣官鹽官鐵,中飽私囊。老百姓們在這層層盤剝下苦苦掙扎,家中衣物破舊,常常食不果腹。村里田園也因農具匱乏而漸趨荒蕪。徐興的內心充滿了不甘與無助,他試圖聯合村里的一些青壯,向更高級別的官府上書,反映鹽鐵和征糧的亂象。他們費盡周折寫好的訴狀,卻根本無法遞到官員手中,就被地方小吏阻攔,甚至還遭到了恐嚇。
終于,他忍無可忍,憤怒地向地方官員反映情況,卻被污蔑為刁民,打入大牢。
在陰暗潮濕的大牢里,徐興結識了已被囚禁二十多年的老黃。隨著相處漸深,兩人成了朋友。一日,徐興忍不住問老黃因何入獄。
老黃緩緩抬起頭,目光越過牢房的柵欄,仿佛穿透了歲月,回到了過去。他深深嘆了口氣,聲音略帶沙啞地娓娓道來:“你可還記得幾十年前?霍光剛主政,便聽從儒生建議,推行鹽鐵民營,讓百姓休養生息。政策剛開始實施,成效那叫一個好。家中男丁再也不用被繁重勞役折磨,能安心種地了。村頭鐵匠鋪開始打造農用器具,質量好價格還便宜。集市上鹽價公道,誰都能買得起。我那幾畝薄田,收成一年比一年好,村里孩子都能吃飽,滿街巷都是他們的笑聲,整個村子都活過來了。那時啊,生活好像有了盼頭。”
老黃頓了頓,眼神中閃過一絲痛苦與無奈:“匈奴突然來襲,邊境戰火紛飛。朝廷征兵,卻發現國庫空空,便加大了賦稅。家里開始入不敷出了。陸續有壯丁被征走。緊接著,大旱降臨,太陽像要把大地烤焦,莊稼全死了。我家存糧越來越少,去集市想買點糧,卻被那瘋漲的糧價嚇傻了。后來才知道,城里幾家豪族把耕地和鹽鐵的利潤都壟斷了,囤糧抬價,把控鹽鐵。咱窮人能有啥辦法,只能賤賣田地和家財,土地都給豪族占去了。村里好多人家沒糧沒鹽,生病餓死的不計其數。我想,不能就這么坐以待斃,就向村里長者提議聯合起來抵制豪族,可根本沒人理我。我還被當成鬧事的,關進了這大牢,一待就是這么多年。”
徐興聽著老黃的講述,心中五味雜陳。
剛回到現實,就聽到李軒在說,“二、三兩個問題其實是相關的,簡單來看,歷史上社會是由生產者與支配層兩部分構成的。支配層占有和分配社會資源、生產成果,主要有權力和資本兩種力量。權力的行使影響社會公平正義和個人權利保障,不過也容易出現濫用與腐敗,損害公共利益;資本的集中會帶來資源分配不均和貧富差距擴大等問題,但也推動了經濟發展與科技進步。權力與資本既有合作也有對抗,最好的狀態是權力與資本二者達到動態的適中。”
“如何適中?反映在霍光這個問題上呢?”
“霍光嘛,一方面在執行中不能太極端,需要兼顧一下,在一段時間以國營為主、但不能全國營,一段時間以私營為主、但也不能全私營。另一方面切換的時機要恰到好處,既不能切換太快,造成朝令夕改;又不能太慢,造成嚴重后果。在現代社會,對一些市場上形成壟斷趨勢的行業,國營及時介入;同時合理拿出一些原本國營的領域,放開給民營。”
徐興還準備說什么。李軒打了個哈欠,“今天先這樣,休息吧,明天再說吧”。并一鍵切換成休息模式,還留下一句,“工作和休息也是要合理切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