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ICU的玻璃窗斜切進來，在林沐陽手背上投下一道菱形的光斑。

林晚星趴在床邊打了個盹，醒來時發現他正盯著那道光斑出神，指尖偶爾會跟著光的邊緣輕輕顫動，像在描摹某種無形的軌跡。

“哥？“她試探著輕喚。

林沐陽轉過頭，眼底的混沌比昨天退了大半，黑色的瞳孔里映著她的影子。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傻笑著要糖，只是微微頷首，算是回應。

這細微的變化讓林晚星心口發緊——眼前的人明明長著和哥哥一模一樣的臉，卻陌生得像換了個靈魂。

護士來換藥時，張翠蘭也拎著保溫桶擠了進來，塑料桶底在地面拖出刺耳的聲響。

“陽陽快嘗嘗，媽給你燉了排骨湯。“

她掀開蓋子，油星子濺在白色被單上，“醫生說你得補補，好早點好起來......“

話沒說完，林沐陽突然偏過頭，盯著護士手里的注射器問：“這是苯二氮?類鎮靜劑？“

護士手一抖，針頭差點戳歪。“你怎么知道......“

“劑量超標了。“他打斷護士的話，聲音平穩得不像個剛醒的病人，“成人單次注射不應超過10mg，你們給我用了15mg?！?

病房里瞬間安靜下來。張翠蘭舉著勺子的手僵在半空，保溫桶里的排骨還冒著熱氣；林國富剛邁進門的腳停在門檻上，嘴里的煙卷掉在地上燙出個黑印。

護士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地說：“這、這是醫生開的處方......“

“叫你們主治醫生來。“林沐陽的目光落在護士胸前的銘牌上，“王護士，對吧？“

王護士幾乎是逃著跑出病房的。

張翠蘭這才回過神，把保溫桶往床頭柜上重重一墩：“你這孩子胡說什么呢！醫生還能害你不成？是不是燒糊涂了......“

“出去?！傲帚尻柕卣f。

“你說啥？“張翠蘭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讓你出去?！八D過頭，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我現在不想喝排骨湯。“

張翠蘭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手里的勺子“哐當“掉在桶里?！傲帚尻柲汩L本事了是吧？剛醒就敢跟你媽這么說話？我看你這病是沒好利索......“

“媽！“林晚星猛地站起來，擋在兩人中間，“哥剛醒，你別刺激他?！八蟊尺€在隱隱作痛，昨天挨打的地方一碰就麻，可此刻只想把這場爭吵壓下去。

林沐陽的目光掠過她緊繃的肩膀，最終落在張翠蘭氣得發抖的臉上。

“我累了?！?

他重新躺下，閉上眼睛，“讓星星在這陪我就行?！?

張翠蘭還想說什么，被林國富硬拽了出去。門關上的瞬間，林晚星聽見母親尖利的罵聲隔著門板傳進來：“白眼狼！真是個白眼狼！早知道當初就不該救你......“

聲音越來越遠，病房里終于恢復了安靜。林晚星松了口氣，轉身要給林沐陽蓋好被子，卻發現他根本沒睡著，正睜著眼睛看天花板。

“哥，你......“

“她剛才說的是真的?！八蝗婚_口，聲音很輕，“當年他們本來不想要我這個'傻子'，是你跪在雪地里哭了三個小時，他們才把我從孤兒院接回來?！?

林晚星的心臟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疼得喘不過氣。那件事她早就忘了，只記得小時候總覺得哥哥身上有股孤兒院的消毒水味。

“你怎么......“

“記起來一些事?！傲帚尻栟D過頭，眼神里藏著她看不懂的情緒，“星星，你還記得草莓糖嗎？“

林晚星愣住了。

“昨天在學校門口，你把我撿的草莓糖扔了。“他的指尖輕輕敲著床單，“你說酸，其實是怕我吃了不干凈的東西鬧肚子?！?

眼淚毫無預兆地涌了上來。她一直以為哥哥什么都不懂，只會傻笑，卻沒想到這些細微的心思，他全都記在心里。

“對不起......“她哽咽著說。

“不怪你。“

林沐陽抬起手，似乎想像小時候那樣摸摸她的頭，手伸到半空又停住了，最終只是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背。

“以后有我在，沒人能再欺負你?！?

他的指尖很涼，帶著輸液管的寒氣，卻燙得林晚星心口發顫。

這時主治醫生帶著王護士推門進來，身后還跟著個穿白大褂的年輕人，胸牌上寫著“神經科研究員“。醫生臉上堆著職業性的微笑：“沐陽啊，聽說你對用藥有疑問？“

林沐陽沒起身，只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李醫生，苯二氮?類藥物對中樞神經的抑制作用，你應該比我清楚?！?

李醫生的笑容僵了一下：“這是根據你的體重和病情調整的劑量......“

“我的病情不需要鎮靜劑?！?

林沐陽打斷他，“我沒有狂躁傾向，也沒有精神障礙，你們給我用這個，是想讓我一直睡下去嗎？“

李醫生的臉色變了變，從白大褂口袋里掏出個文件夾：“既然你覺得自己狀態很好，那我們做個簡單的測試吧。“他把一疊打印紙遞過來，“這是韋氏智力測驗量表，你做做看。“

林晚星看著那密密麻麻的題目，頭都大了。

她記得學校組織過一次類似的測試，光是圖形推理題就難住了全班一半的人。

林沐陽卻接了過來，拿起筆就開始寫。他的姿勢很奇怪，手指握筆的力度大得指節發白，像是很久沒握過筆，可筆尖落在紙上時卻異常穩定，沙沙的書寫聲在安靜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李醫生和研究員交換了個眼神，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驚訝。

他們原本只是想走個過場，畢竟一個智力停滯了十幾年的人，能認出自己的名字就不錯了。

可林沐陽的速度快得驚人。

前面的詞匯理解和算術題幾乎沒停頓，翻到圖形推理部分時，他甚至跳過了中間的步驟，直接在答題紙上畫出正確選項。

林晚星站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她記得自己上次做這部分題時，光是最后一道九宮格題就琢磨了半小時，而林沐陽只用了十秒鐘。

“好了?！?

不到十分鐘，林沐陽就把筆放下了。

李醫生接過答題紙，眼睛越瞪越大，嘴里不停念叨著：“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身后的研究員湊過去一看，倒吸了一口涼氣——除了幾道需要長期記憶積累的文化題，其他題目全對，總分高達148分。

“你......你以前做過這套題？“李醫生的聲音都在發抖。

林沐陽沒回答，反而指著其中一道幾何證明題說：“這里有三種解法，你們給的參考答案只寫了一種?！?

他拿過筆，在空白處飛快地寫下另外兩種思路，邏輯縝密，步驟清晰，連輔助線的畫法都比標準答案更簡潔。

研究員推了推眼鏡，喃喃道：“這、這是大學高數的解題思路......“

李醫生徹底說不出話了。他盯著林沐陽看了半天，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人，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說：“那、那鎮靜劑我們先停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們再做進一步檢查?！?

兩人幾乎是落荒而逃。林晚星看著他們的背影，又看看病床上一臉平靜的林沐陽，突然覺得喉嚨發緊。

“哥，你......“

“我渴了?！八驍嗨抗饴湓诖差^柜的水杯上。

林晚星連忙倒了杯溫水，遞到他嘴邊。他喝了兩口，突然說：“抽屜里有個手機，幫我拿一下?！?

“手機？“

林晚星愣住了，“哪來的手機？“

“枕頭底下摸出來的?！八疽馑蜷_最下面的抽屜。

林晚星拉開抽屜，果然看到個黑色的舊手機，看起來像是用了很多年，邊角都磕掉了漆。她剛想問問這手機是誰的，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彈出條短信預覽。

發件人未知，內容只有一行字：

【夜梟，蜂巢需要你完成“終局實驗“。】

林晚星的手指猛地一顫，手機差點掉在地上。

夜梟？

蜂巢？

終局實驗？

這些詞像密碼一樣鉆進她的腦子里，攪得一片混亂。

她抬起頭，撞進林沐陽深不見底的眼睛里。他的瞳孔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琥珀色，可那顏色深處，卻藏著一片她從未見過的黑暗。

“哥，這......“

“把手機給我?！八斐鍪?，語氣聽不出情緒。

林晚星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機遞了過去。林沐陽飛快地按了幾下，屏幕暗了下去。他把手機塞回枕頭底下，重新閉上眼睛：“別告訴任何人。“

病房里再次安靜下來，可這次的安靜和剛才不同，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壓抑。林晚星坐在床邊，看著哥哥蒼白的側臉，心里有無數個問題想問，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隱隱覺得，這個手機，這條短信，還有哥哥突然變得不一樣的眼神，都指向一個她無法想象的秘密。而那個秘密，或許從一開始，就和她脖子上的銀鎖，和那輛失控的黑色轎車，和所有她覺得不對勁的地方，緊緊連在一起。

窗外的陽光漸漸移開，在床單上留下一道長長的陰影，像個沉默的驚嘆號。

林晚星低下頭，看著自己和哥哥交握的手，突然覺得，從今天起，有什么東西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