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岔河集還浸在一層薄薄的晨霧里,青石板路被露水打濕,泛著幽幽的光。
早起的貨郎挑著擔(dān)子,木輪碾過石板,發(fā)出細(xì)碎而規(guī)律的“咯吱”聲,旋即又淹沒在洶涌的聲浪里。
花了一晚上練功,消耗精力以及恐慌才睡著的劉勝起得比預(yù)計的要晚,當(dāng)走出客棧時都已經(jīng)日上三竿了。
二丫正蹲在門口前,手里攥著把磨得發(fā)亮的銅梳,一下下給那匹黑馬梳毛,綠瑩瑩的草韁繩在馬脖子上繞了兩圈,末端垂在地上,隨著馬偶爾的甩頭輕輕晃動。
看到黑馬脖頸上的綠色草韁繩時,劉勝差點忍不住笑——給馬上草韁繩,擔(dān)心小黑吃不飽?帶點糧食?
“客官早啊!”小姑娘仰起臉,鼻尖沾著點新鮮的草屑,眼睛亮得像晨露,“馬今早吃了滿滿一槽草料,你看它精神頭足著呢,都不怎么抖了!”
劉勝隨意掃過黑馬,那馬確實從連日的趕路中緩過神來了,比起昨日精氣神好了許多,看來過兩天又能騎著趕路了。
旋即,劉勝的目光越過鎮(zhèn)子的屋舍,落在鎮(zhèn)口方向——那里隱約傳來嘈雜的人聲,像是有什么大事正在發(fā)酵。
沒有多言,劉勝轉(zhuǎn)身匯入漸漸稠密的人流,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褂子,混在往來穿梭的挑夫、商販中間,毫不起眼,就像一滴水融進了河流。
越靠近集市中心,議論聲浪便越發(fā)清晰,即便劉勝無意細(xì)聽,那些帶著驚悸、興奮或是恐懼的話語,還是像無孔不入的風(fēng),硬擠進他的耳朵。
“……就在官道第三個土坡!老嚇人了!兩根胳膊粗的木棍,生生釘死的!連人帶馬都給穿透了,那血淌了半坡,紅得發(fā)黑,看著就瘆人!”
一個挑著菜擔(dān)的老漢唾沫橫飛,嗓門大得驚人,菜籃子里鮮嫩的菜葉子上,晶瑩的露水都被震得簌簌往下掉。
旁邊一個系著藍(lán)布圍裙、賣豆腐的婆娘嚇得捂住嘴,眼里滿是驚恐:“真的假的?你沒看錯?那可是赤臂門的人!誰這么大膽子,敢動他們?”
“誰知道呢!”
老漢故意壓低了聲音,卻又讓周圍伸長脖子的人都能聽見,語氣里帶著幾分幸災(zāi)樂禍,
“聽說死的兩個里,有個是李師兄跟前的紅人,就是那個三角眼、一臉橫肉的!前陣子還在李家集踹人祠堂呢,兇得很,沒想到報應(yīng)來得比誰都快!”
街角的茶館里,早已坐滿了人。
幾個茶客正圍著一個披著粗布短打的漢子——看他風(fēng)塵仆仆的打扮,像是趕早路的行商,此刻卻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唾沫星子隨著他的話語濺在桌上的茶碗里。
“我親眼瞧見的!騙你們是孫子!”行商猛灌一口涼茶,喉結(jié)上下滾動得像吞了個核桃,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fā)緊,
“那木棍釘?shù)媒幸粋€準(zhǔn)!從人脖子穿到肚子,再狠狠扎進地里半尺深!等赤臂門的人聞訊趕來,尸體都硬透了,幾個人使勁拔都拔不下來!領(lǐng)頭的那個紅臉膛管事,當(dāng)時臉就綠了,當(dāng)場就把手里的刀鞘捏裂了,放話說三天內(nèi)查不出兇手,就把這岔河集翻過來!”
“翻過來?”
一個穿著長衫、戴著小帽的賬房先生推了推眼鏡,又往前湊了湊,手里的算盤珠子撥得噼啪響,語氣里帶著幾分不以為然,
“他赤臂門怕不是忘了,這集一半的鋪子都姓王!王老爺可是跟府臺大人沾親帶故的,耀武揚威也就算了,真要在這里動粗,怕是沒那么容易!”
“嘿,你懂什么!”
旁邊一個絡(luò)腮胡漢子猛地一拍桌子,正是昨晚在酒肆里高談闊論的那位,此刻嗓門比那時更大了,
“這哪是查兇手?分明是找由頭要錢!依我看,用不了午時,赤臂門就得派人挨家挨戶來‘借’銀子,美其名曰‘辦案費’,誰也跑不了!”
劉勝混在人群外圍,雙手?jǐn)n在袖袋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幾塊冰涼的碎銀。
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圍,發(fā)現(xiàn)議論的人里,有一半眼神閃爍,嘴角帶著藏不住的興奮,顯然是平日里被赤臂門欺壓狠了,樂見其成;另一半則面色發(fā)白,手都在微微發(fā)抖——多半是家里有產(chǎn)業(yè)的,怕被這場風(fēng)波牽連。
走到鎮(zhèn)子?xùn)|頭的藥鋪門口時,恰好聽見兩個藥童在后院門口嘀咕,聲音壓得很低。
“……掌柜的今早去碼頭進貨,回來臉都白了,說赤臂門的人已經(jīng)在碼頭設(shè)了卡,進出的貨都要盤查,連藥渣子都得翻三遍!這日子沒法過了!”
“那咱們答應(yīng)給城西張獵戶的鐵線草還送不送?他等著熬藥治凍瘡呢,說再拖下去,手都要廢了……”
“送個屁!”
年長些的藥童啐了一口,語氣里滿是憤懣和無奈,“剛才二師兄來傳話,說赤臂門要征用所有活血化瘀的藥材,說是‘辦案用’,可一文錢都不給!掌柜的剛才還躲在后院哭呢,那可是剛進的二十斤穿山龍,夠咱們小半年的進項了,就這么被搶了去!”
劉勝掀開門簾,藥鋪里彌漫著濃郁的草藥味,掌柜的正蹲在柜臺后,對著攤開的賬本唉聲嘆氣,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
見有人進來,他慌忙抹了把臉,擠出幾分僵硬的笑:“客官要點什么?本店藥材齊全,都是新到的好貨。”
“鐵線草三錢,穿山龍一兩,要新曬的。”劉勝隨口報道——保險起見,這并非是藥浴的全部藥材,同樣的他也沒打算在一家藥鋪中買齊藥材。
而在說話間,劉勝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貨架——果然,角落里那個裝鐵線草的麻袋空了大半,連貼在上面的標(biāo)簽都被扯得歪歪扭扭。
掌柜的手頓了頓,眼神有些閃躲,飛快地往門外瞟了一眼,然后壓低聲音,湊近了些:
“客官,不瞞您說,這兩樣……剛被赤臂門的人‘借’走了,說是查案急用。要不您換點別的?當(dāng)歸?黃芪?都是今早新到的,品質(zhì)好得很……”
劉勝眉頭微微一皺,其他藥材倒還罷了,鐵線草是他修煉《鋼體訣》煉皮階段必不可少的主藥材,藥性獨特,根本沒法用其他藥材替代,換了輕則無效,白白浪費時間,重則可能藥性相沖,傷筋動骨。
“真的沒有了?”劉勝指尖在光滑的柜臺上輕輕敲了敲,發(fā)出清脆的“篤篤”聲,“那有沒有陳貨?哪怕是去年的也行,我不挑。”
掌柜的面露難色,搓著手猶豫了半晌,像是下定了很大決心,才從柜臺底下摸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遞了過來:
“只剩這點了,還是前陣子特意給張獵戶留的,他那凍瘡就靠這鐵線草管用……您要是真急用,就拿去吧,算我送的,不值什么錢。”
劉勝接過紙包,打開一看,里面的鐵線草干黃發(fā)脆,葉片邊緣都卷了起來,顯然是放了不少日子,他捏起一根,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干枯的纖維,輕輕一折就斷了——這樣的藥材,藥效怕是連三成也剩不下。
“多謝。”劉勝隨手從袖袋里摸出一塊碎銀,放在柜臺上,轉(zhuǎn)身往外走。
剛到門口,就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踏得青石板路“噔噔”作響。
三個穿著赤臂門標(biāo)志性短打的漢子勒住馬,為首的是個紅臉膛,他目光如刀,惡狠狠地掃過藥鋪的門臉,扯著嗓子吼道:“掌柜的!出來!府里要的藥材準(zhǔn)備好了嗎?耽誤了李師兄驗傷,仔細(xì)你的皮!”
掌柜的嚇得一哆嗦,連忙從屋里跑出來,點頭哈腰得像個陀螺:“管事稍等!這就備!這就備!馬上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