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觀前月下了塵緣

清風觀的銀杏落盡了最后一片葉子，光禿禿的枝椏在暮色里勾勒出疏朗的輪廓。林硯之站在觀門的石階上，看著蘇振海指揮著云鶴鏢局的弟子們修補東墻——那是當年血影教攻進來時撞出的缺口，如今要用新燒的青磚填上。

“回來了。”蘇振海直起腰，臉上沾著幾點灰漿，“蘇州府的事都辦完了？”

林硯之點頭，將沈萬山的往事和玉面狐的恩怨簡略說了一遍。蘇婉兒端著剛煮好的熱茶走過來，聞言嘆了口氣：“沒想到沈老爺竟是那樣的人，難怪他一直不肯提當年的事。”

“人非圣賢，孰能無過。”玄通長老拄著拐杖從殿內走出，夕陽在他銀白的胡須上鍍了層金邊，“沈萬山最終能將藏寶圖交出來，也算是贖了半世罪孽。”他看向林硯之，“那《清心訣》的后半部，你打算如何處置？”

這話問得眾人都安靜下來。秘籍此刻就放在正殿的香案上，用錦盒盛著，盒身被香火熏出淡淡的煙火氣。這些日子，江湖上已有風聲，說清風觀藏著能解天下奇毒的秘籍，不少人正打著它的主意。

林硯之走到香案前，指尖撫過冰涼的錦盒：“師父曾說，武功是用來護佑眾生，不是用來爭強好勝的。這《清心訣》若留在世上，只會引來更多紛爭。”

“你的意思是……”蘇振海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燒了它。”林硯之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觀主創這心法，本是為了渡人渡己，不是為了讓后人互相殘殺。”

玄通長老沉默良久，忽然撫掌笑道：“好！好一個‘渡人渡己’！長風有你這樣的徒弟，泉下有知，定會欣慰。”

蘇婉兒也點頭：“我爹說過，真正的公道，不是靠一本秘籍就能換來的。”

張猛撓了撓頭：“燒了也好，省得那些牛鬼蛇神總惦記。咱們鏢局的弟兄們，靠的是拳頭硬，不是什么秘籍。”

當晚，月色如洗，清輝灑滿了清風觀的庭院。林硯之將《清心訣》的紙頁從錦盒中取出，在香爐旁鋪開。紙頁邊緣早已發脆，上面的字跡卻依舊蒼勁，仿佛能看到觀主當年伏案疾書的身影。

“真要燒嗎？”蘇婉兒看著那些珍貴的字跡，有些不舍。

林硯之點燃一支香，將火苗湊近紙頁的一角：“留著它，就是留著禍根。觀主若在天有靈，會明白的。”

火苗舔舐著泛黃的紙頁，卷起細小的灰燼，被夜風吹得四散飄飛。眾人靜靜地站著，沒有人說話，只有火焰“噼啪”的輕響，像是在訴說著一段塵封的往事。

待紙頁燃盡，林硯之將灰燼輕輕掃進香爐：“從今往后，世上再無《清心訣》。”

玄通長老忽然咳嗽了兩聲，從袖中取出個小小的木匣：“這是長風當年留在觀里的東西，他說若有朝一日他的徒弟來了，就交給你。”

木匣打開，里面是半塊磨損的玉佩——與林硯之腰間的那半塊正好能拼在一起，只是這塊上面刻的是“長風”二字。還有一本泛黃的小冊子，封面上寫著“流云劍法補遺”。

“這是……”林硯之拿起小冊子，翻開一看，里面是師父親筆寫的注解，彌補了他當年教劍時未說清的關竅，最后一頁還畫著幅小小的南山圖，圖上用朱筆圈出了一棵老桃樹。

“師父說，等我把劍法練熟了，就帶我去桃樹下喝酒。”林硯之的聲音有些哽咽，他忽然明白，師父早就料到有這一天，早就為他鋪好了路。

蘇振海拍了拍他的肩：“別難過。你師父的劍法，會在你手里發揚光大的。”

就在這時，觀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王六匆匆跑進來：“老鏢頭，林小哥，山下有位姑娘求見，說是姓凌。”

“凌霜？”林硯之又驚又喜，連忙迎了出去。

月光下，凌霜身著白衣，牽著一匹白馬站在觀前，身后跟著兩個西域打扮的隨從。她看到林硯之，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聽說你燒了《清心訣》，特來看看。”

“姑娘怎么知道的？”林硯之問道。

“江湖上的消息，比風還快。”凌霜走進觀門，看著庭院里的灰燼，“你做得對。那秘籍本就不該存在，我娘當年就是因為反對用它練邪功，才被殷千柔所害。”她從懷里掏出個瓷瓶，遞給蘇振海，“這是我從西域帶來的雪蓮，或許能徹底解你體內的余毒。”

蘇振海接過瓷瓶，拱手道謝：“多謝姑娘。”

“我這次來，還有件事。”凌霜的目光轉向林硯之，“血影教的余黨已被我肅清，西域暫時太平了。我想重建云鶴鏢局的西域分舵，不知蘇老鏢頭和林小哥愿不愿意合作？”

蘇振海眼睛一亮：“姑娘有這份心，再好不過！當年云鶴鏢局的西域線就是最紅火的，只是后來……”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凌霜笑道，“以后江湖路遠，我們互相照應。”

林硯之看著眼前的眾人——蘇振海的沉穩，蘇婉兒的靈動，張猛的憨直，凌霜的颯爽，還有玄通長老的睿智……忽然覺得，這江湖或許并不全是刀光劍影，還有這樣溫暖的牽絆。

夜漸深，玄通長老留眾人在觀內吃齋飯。素炒的青菜，蒸得軟糯的豆腐，配上新釀的米酒，竟比客棧的大魚大肉更有滋味。張猛和凌霜的隨從比劃著拳腳，蘇婉兒和凌霜說著江南的風土人情，蘇振海則和玄通長老聊著當年的舊事。

林硯之端著酒杯，走到觀門外，望著遠處的云海。月光灑在他身上，腰間的玉佩輕輕晃動，發出細碎的聲響。他想起初入江湖時的忐忑，想起破廟里的風雨，想起斷魂崖的兇險，想起蘇州府的雨巷……這一路的坎坷，終究都化作了成長的印記。

“在想什么？”蘇婉兒走過來，遞給她一塊剛出爐的芝麻餅。

林硯之咬了一口，餅香混著芝麻的醇厚在舌尖散開：“在想，師父說的江湖，原來就是這樣。”有恩怨，有俠義，有離別，更有重逢。

“以后打算去哪？”蘇婉兒問道。

“先跟著蘇老伯打理鏢局吧。”林硯之笑道，“等開春了，想去南山看看那棵老桃樹。”

蘇婉兒也笑了，眼中的星光比天上的月亮還要亮：“我跟你一起去。”

遠處的更夫敲了三更，梆子聲在山谷里悠悠回蕩。清風觀的燈火漸漸熄滅，只有正殿的長明燈還亮著，在窗紙上投下搖曳的光暈。

林硯之知道，這不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江湖路還很長，或許還會有風雨，還會有波折，但只要身邊有這些人，有手中的劍，有心中的道，他就永遠不會害怕。

月光下，他的身影挺拔如松，腰間的鐵劍在夜色里閃著淡淡的光。屬于他的江湖故事，才剛剛翻開最精彩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