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文達站在泥土地上，胸口還在因為剛才那一跳微微起伏。周圍幾個平時不太注意他的同學都圍了上來，七嘴八舌。

“哇！李文達，你跳這么遠？”

“比劉小胖跳得還遠呢！”

“你怎么做到的？”

汗珠掛在他額頭上，在陽光下亮晶晶的。他下意識地回頭，望向院墻外那棵老槐樹。樹蔭下，那個自稱“達哥”的身影正看著他，嘴角帶著一絲笑，對他點了點頭。一股說不清的熱流涌上心頭，小李文達挺了挺還顯單薄的胸膛，學著達哥那種平和的語氣。

“就是……多練練，掌握好力氣。”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喘。

“教教我唄！”一個瘦高的男孩擠過來，滿臉熱切。

“明天……明天體育課我教你。”小李文達答應(yīng)下來，心里有點小小的得意。這種感覺很陌生，像是心里某個角落被陽光照亮了。

第二天放學，小李文達幾乎是飛回家的，書包往桌上一丟就沖到正在劈柴的李文達面前。“哥！哥！今天體育課我跳得最遠！好多同學都讓我教他們！”

李文達放下柴刀，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看著眼前興奮的小臉。“是嗎？那你教了沒？”

“教了！我跟他們說擺臂、屈膝、蹬地、彈！就像你教我的那樣！”小李文達比劃著，動作有點夸張。

“做得好。”李文達拍拍他的肩膀，“記住，自己會了不算厲害，能教會別人才是真本事。這叫‘分享’，大家都會了，一起進步，才更有意思。”他從口袋里掏出幾顆用彩色玻璃紙包著的水果糖，這是他從現(xiàn)代帶過來的小玩意兒。“喏，獎勵你的。”

小李文達的眼睛瞬間亮了，小心翼翼地接過糖，剝開一顆放進嘴里，甜味在舌尖化開，比任何一次吃到糖都甜。“謝謝哥！”他含糊不清地說，珍惜地把剩下的糖放進口袋。

“學習呢？昨天的課文‘畫地圖’畫得怎么樣？”李文達拉過板凳坐下。

“可清楚了！”小李文達立刻來了精神，拿出語文書，“昨天學的新課文，我閉上眼睛就能‘畫’出來！放羊的孩子喊‘狼來了’，第一次大家相信他跑來了，第二次又跑來了，第三次狼真來了，他再喊就沒人信了……”他手舞足蹈地復(fù)述著課文的情節(jié)，條理清晰。

“很好！”李文達贊許地點頭，“今天教你個新法子，叫‘找朋友’。”

“‘找朋友’？”小李文達好奇地眨著眼。

“就是給課文里的字詞找朋友。”李文達翻開課本，指著“欺騙”這個詞，“你看，‘欺騙’這個詞，它的意思是不說實話騙人。那它的‘朋友’是什么？比如‘謊言’、‘騙人’、‘上當’……這些都是跟它意思差不多的詞，是它的‘好朋友’。還有跟它意思相反的‘敵人’呢？‘誠實’、‘守信’、‘真誠’……這些就是它的‘敵人’。”他邊說邊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用簡單的連線表示關(guān)系。

小李文達看得津津有味，覺得這簡直像在做游戲。“哥，這個好玩！比光記字有意思多了！”

“好玩吧？記生字生詞的時候，多給它們找找‘朋友’和‘敵人’，它們就跟你熟了，忘不掉。”李文達笑著把草稿紙推給他，“你試試給‘焦急’找找朋友和敵人。”

小李文達抓過鉛筆，歪著小腦袋想了一會兒，在紙上寫下“著急”、“心慌”當朋友，又寫下“冷靜”、“鎮(zhèn)定”當敵人，寫完抬頭看李文達，眼神里帶著詢問。

“對！就是這樣！”李文達肯定道，“慢慢來，多練練就熟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小李文達就像一塊干渴的海綿，貪婪地吸收著李文達帶來的新奇知識和學習方法。他的變化越來越明顯。課堂上，他回答問題的次數(shù)多了，聲音也響亮了。課間，不再是角落里默默無聞的那個，有時會和同學討論跳遠的技巧，有時會分享自己“找朋友”記生字的心得。雖然話還不算多，但那份畏縮和膽怯，正一點點從他身上褪去。

這天放學，小李文達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回家，而是繞了點路去了小賣部。他用攢下的幾分錢，買了兩顆最普通的水果硬糖。回到家，他先跑到李文達面前，攤開手心，里面躺著一顆糖。“哥，給你的！”

李文達愣了一下，看著那顆廉價的糖果，心頭一暖。“謝謝文達。”他接過來，剝開糖紙放進嘴里，一股純粹的甜意在口中彌漫。

小李文達自己卻沒吃，他把另一顆糖小心地放進了自己的小鐵盒里，那是他裝寶貝的地方。

“怎么不吃？”李文達問。

“留著，”小李文達小聲說，“明天……明天我想給王芳。”

“王芳？”李文達記得這個名字，是坐在小李文達前排的一個文靜女孩。

“嗯，”小李文達點點頭，有點不好意思，“她今天借我橡皮了。我的掉地上，滾到講臺下面去了，她把自己的掰了一半給我。”

“哦？那你是想謝謝她？”李文達引導(dǎo)著問。

“嗯！”小李文達用力點頭，“哥，你說這叫……叫‘分享’，對吧？也是‘朋友’之間應(yīng)該做的？”

李文達看著他那雙亮晶晶的眼睛里透出的認真，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腦袋。“對！文達真棒！懂得感恩和分享了。不過送糖的時候，要大大方方地說‘謝謝你借我橡皮’。”

第二天，小李文達鼓起勇氣，在課間休息時走到王芳課桌前，把糖放在她桌上，聲音不大但很清晰：“王芳，謝謝你昨天借我橡皮。”說完，他臉有點紅，轉(zhuǎn)身就溜回了自己座位。

王芳驚訝地看著那顆糖，又看看小李文達跑開的背影，臉上慢慢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這一幕被剛走進教室的數(shù)學老師孫老師看在眼里。孫老師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教學嚴格，平時不茍言笑。他注意到，那個曾經(jīng)總是低著頭、回答問題聲音像蚊子叫的李文達，最近像是變了個人。上課眼神專注了，作業(yè)工整了，連坐姿都挺拔了些。今天居然還看到他會主動跟同學交流，表達感謝。

下午的數(shù)學課，講到一道有點難度的應(yīng)用題。孫老師習慣性地想點成績最好的王強來回答，目光掃過教室，卻鬼使神差地停在了小李文達身上。這個孩子正挺直腰板看著黑板，眼神里是少見的專注和思考。

“李文達，”孫老師點了他的名字，“你上來，把這道題的解法和思路寫給大家看看。”

教室里瞬間安靜下來。所有同學的目光都投向小李文達，帶著驚訝和好奇。連王強都意外地抬起了頭。

小李文達自己也懵了，心臟猛地一跳，手心瞬間冒汗。他下意識地看向窗外，似乎想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尋求力量。窗外空蕩蕩的。他深吸一口氣，想起達哥說過的話：“別慌，就當下面坐著的都是蘿卜白菜，把你會的一步步寫出來就行。”

他站起身，走向講臺。腳步起初有點僵硬，但越走越穩(wěn)。拿起粉筆，他先在題目關(guān)鍵信息上做了記號，然后開始在黑板上書寫。第一步列算式，第二步計算，第三步寫答案。雖然粉筆字寫得歪歪扭扭，速度也不快，但每一步都清晰可辨。寫完后，他轉(zhuǎn)過身，面對著全班同學和孫老師審視的目光，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發(fā)抖：“孫老師，我……我寫完了。”

孫老師走到黑板前，仔細看了看解題過程。方法正確，步驟完整，答案準確。他點了點頭，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出的笑意。“很好，思路清晰，步驟完整。李文達同學最近進步很大，大家要向他學習。”

“嘩——”教室里響起一片小小的騷動，夾雜著驚訝的低語。小李文達站在講臺上，沐浴著同學們各式各樣的目光，有羨慕，有驚奇，也有王強那種難以置信的眼神。他感覺自己的臉熱得發(fā)燙，但胸膛里卻像有什么東西在膨脹，讓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來自外界的肯定帶來的力量。

回到座位，同桌悄悄捅了捅他，壓低聲音：“行啊李文達，深藏不露啊！”

小李文達只是抿著嘴笑了笑，沒說話，但心里那股熱流涌動得更厲害了。放學鈴一響，他第一個沖出教室，書包在背后一顛一顛，像只撒歡的小鹿，朝著家的方向狂奔。他要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訴達哥！

剛沖進小院門，就看到李文達正坐在小板凳上修補一個破舊的籮筐。

“哥！哥！”小李文達氣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小臉因為奔跑和興奮紅撲撲的。

“怎么了？跑這么急？”李文達放下手里的竹篾。

“今天……今天數(shù)學課！”小李文達喘著粗氣，眼睛亮得驚人，“孫老師！他……他叫我上講臺做題！我寫出來了！全對了！孫老師還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夸我進步大，讓大家向我學習！”他一股腦地把憋了一路的話倒出來，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顫。

李文達看著他因為激動而發(fā)紅的小臉，看著他眼中從未有過的、因自信而煥發(fā)的光彩，一種巨大的欣慰感瞬間淹沒了他。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灰暗童年里缺失的那一角，正在這個小小的身體里，被一點點補全、點亮。他站起身，用力拍了拍小李文達的肩膀，聲音也有些發(fā)哽：“好！干得漂亮！文達！哥就知道你能行！”

小李文達感受著肩膀上那份沉甸甸的肯定，咧開嘴笑了，露出一排不太整齊的小白牙。那笑容，像初春破土而出的嫩芽，充滿了純粹的喜悅和蓬勃的生命力。然而，笑著笑著，他臉上的興奮勁頭慢慢褪去一點，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悄悄爬上眉梢。他仰頭看著李文達，聲音里帶上了一點困惑和不確定。

“哥，”他小聲問，帶著點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依賴，“大家都看我……老師也夸我……我，我有點……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