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林園。
宮宴氣氛正酣，公卿貴族們推杯換盞，一派和樂升平的景象。
樂得清閑的曹過，也安于置身事外。
不過，就在他想著這場宴會何時才能結束時，一道聲音卻在他耳邊響起。
“聽聞陳留王世子此番隨軍，亦頗有斬獲，臨陣負傷，勇毅可嘉，今日得見，果然少年英才，頗有先魏武帝遺風啊。”
他的聲音并不大，僅有周圍兩三人能聽見，但言語中滿是刻意。
曹過心中一凜，雖說他并不認識眼前這位年約四十的官員，但也明白來者不善。
在晉宮大殿之上，對曹過說出這番話，看似稱贊，實則是故意將他架在火上烤。
只是說話之人也有顧忌，所以聲音不大，周圍能聽見的兩三人，瞥了一眼后，趕緊挪開目光，權當是沒有聽見。
曹過不認識來人，他們卻是認識的，來人正是趙王司馬倫的心腹，孫秀。
但不管是誰，此刻都已經貼臉開大了，曹過當下自然要反擊。
他看著孫秀，也不客氣道：“你是？”
既然孫秀來者不善，曹過還跟他講什么禮節。
孫秀聞言，眉頭一蹙，隨即又舒展開，直接報了官職和名姓。
聞聽孫秀之名，曹過方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趙王司馬倫的心腹，怪不得會來針對自己。
這位秀兒，可以與王彌并稱為西晉兩大攪屎棍。
他們兩人中，孫秀在廟堂上當攪屎棍，王彌則是在江湖上當攪屎棍。
孫秀心眼極小，要不是他在雍州當攪屎棍，和解系爭權，齊萬年之亂根本沒那么快壯大起來，而司馬倫大概也不會被司馬彤給接替。
八王之亂的第二階段，又是秀兒站出來當攪屎棍，為了司馬倫的皇帝夢，提議等到賈南風殺了太子后，才打著旗號去討逆。
最后，秀兒也是讓司馬倫在臨死前都念念不忘，不停地喊著：“孫秀誤我！孫秀誤我！”
實際上，司空張華早把秀兒看透了，知道他就一攪屎棍，愛搞分裂，找到司馬彤，讓他殺掉孫秀，奈何辛冉為其開脫，這才逃過一劫。
最終，司馬彤沒下手，司馬倫更是以其為心腹，攬權后更是放任其為所欲為，大肆謀害忠良，讓秀兒成了實至名歸的西晉攪屎棍。
思緒回轉，曹過心中冷笑一聲，神色不變道：“孫侍郎謬贊，曾祖雄才大略，乃千古英雄，而我不過是靠著梁王統帥，以及諸位將士奮勇殺敵，方才茍全性命，些許微勞，實不足掛齒。”
曹過自己先把這頂高帽摘下來。
孫秀聞言，眼中也是閃過一絲訝異，他似乎沒料到，曹過如此年輕，卻能這般沉穩應對。
他干笑兩聲，道：“世子過謙了，少年人如此沉穩，已是難得。”
不過，孫秀并沒有就此放棄，他話鋒一轉，又道：“只是如今，世子僅領一虛職，著實有些屈才了。”
“如今朝中正值用人之際，世子這般年輕才俊，正當為國效力，豈可長久閑置？”
“若世子有意……”
只是，他的話還沒說完，曹過就立馬打斷了他。
“孫侍郎此言差矣。”
與此同時，曹過微微提高了聲調，確保周圍幾人都能聽見。
“正是因為我年輕識淺，所以才是虛職，何談屈才？”
“孫侍郎身居要職，深受趙王信重，更應知朝廷用人自有法度，豈可輕言屈才？”
“此言若傳揚出去，豈非令陛下為難，亦令我陷于不義之地。”
曹過這番話，就是讓周圍聽的，不僅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又反過來將了一軍，暗示孫秀這是在害他。
此話一出，周圍幾人雖然依舊眼觀鼻，鼻觀心，但耳朵卻都豎得更直了。
幾人心中已有計較，這陳留王世子句句在理，更是看破了關鍵，讓素以口舌伶俐稱著稱的孫秀一時語塞。
孫秀臉色微變，他沒想到曹過不僅不接招，反而倒打一耙，給他扣了頂妄議朝政的帽子。
他干咳一聲，輕描淡寫地揭過：“世子言重了，秀絕無此意，只是惜才之心切，一時失言，一時失言罷了。”
但曹過卻不打算輕易放過秀兒，既然他主動找麻煩，那就別想著一走了之。
他故作恍然道：“原來如此，孫侍郎惜才之心，實在令人欽佩。”
“我在雍州時，便就聽聞過，孫侍郎昔日亦曾如今日這般，大力舉薦賢才。”
曹過說到這里，故意停頓了一下，裝作是在回憶，然后才繼續道：“諸如……”
孫秀心里咯噔一下，他在雍州和解系爭權，確實任用了一些私人，都是自己狐朋狗友，其中有些還惹出了麻煩。
曹過隨口說了幾個名字，再道：“……皆是一時之選，可見孫侍郎慧眼識人。”
孫秀被噎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曹過此番話語，無疑是戳到了他的痛處。
他本想給曹過難堪，結果卻被對方連連反擊，弄得自己下不來臺。
一時間，孫秀更是怒火中燒，他那點故作姿態的矜持，再也顧不得掩飾，陰狠道：
“曹過！你休要在此陰陽怪氣！我有意賞識于你，你卻不知感恩，反而惡語中傷，這就是你曹家的教養嗎？”
他這一發作，頓時讓周圍幾人縮了縮脖子，趕緊轉移目光。
曹過面對孫秀的失態指控，臉上卻不見絲毫慌亂，反而露出一絲無辜道：“孫侍郎何出此言？莫非方才過提到的幾位賢才，并非侍郎所舉薦？或是其中有何隱情，竟讓侍郎如此激動？”
孫秀此刻已經意識到，自己反中了曹過的圈套，但他仍舊抑制不住憤怒，道：“你強詞奪理！巧言令色！”
見秀兒被自己給整破防了，曹過聳了聳肩，不再接話。
他仿佛無事發生一般，重新回到靜坐的狀態，連看都不帶再看孫秀一眼。
而無處出氣的孫秀，只能鐵青著臉回到座位，抓起酒樽一飲而盡。
同時，還不忘扭頭死死盯著曹過，眼神中滿是歹毒。
今日之辱，他孫秀記下了！
這曹過小兒，他日定要其付出慘痛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