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燼的手指從滾燙的耳垂滑下來，掌心還留著金屬條那股冰涼的觸感。泡面桶像個沉默的哨兵立在床腳，頂端那道刻痕正對著排水口，像一道沒寫完的命令。他沒再看它，只是把纏著布條的金屬條尖頭，小心地捅進門禁感應槽下方那道幾乎看不見的縫隙里，手腕一發力，輕輕往里一送。“咔噠”一聲微響，金屬條穩穩地卡了進去。指示燈閃爍了不到半秒，恢復了正常的幽綠。成了。他知道，這玩意兒能在他需要的那零點三秒系統切換空檔里，替他多搶出一點“不存在”的時間。

剛直起腰，房間角落那個不起眼的通訊模塊突然亮了。一道加密頻段強行切入，沒有畫面，只有聲音，冷得像剛從冰柜里撈出來的電線：“兩小時后。零重力訓練艙。對手，雷隼。”

沒有為什么，也沒有規則。蕭燼扯了扯嘴角，算是回應。轉身從維修工具包里抽出那根液壓撐桿——本來是給機甲關節做壓力測試用的。他用訓練服拉鏈頭卡住撐桿底部，固定在身前。這玩意兒死沉，沒反饋，更別提平衡系統，但他要的只是那個節奏感——低功率狀態下液壓桿推拉時特有的“嘶嘶”聲，模擬翻滾時那股別扭的扭矩，還有在失重里怎么用最小的動作騙過鎖定警報。

他閉上眼，腦子里開始過電影。前世在廢棄工廠跟那臺銹跡斑斑的外骨骼死磕的場景，每一個關節遲滯的“嘎吱”聲，每一次轉向時那該死的偏差角度，都刻在骨頭縫里。他不需要這破機甲多猛，他只需要知道，怎么讓這堆破爛撐得比對手久那么一口氣。

兩小時，分秒不差。他站在訓練艙厚重的隔離門外。

門無聲滑開，一股帶著金屬冷卻后特有干澀味的氣流涌出。艙內是巨大的零重力模擬場，四周墻壁包裹著厚厚的緩沖墊，布滿了供抓握的凸起。場地中央，兩臺機甲靜靜懸浮。一臺通體漆黑，線條凌厲得像把出鞘的刀，肩甲下藏著等離子刃的寒光，手腕上磁軌步槍的能量核心幽幽發亮——第七艦隊的王牌，雷隼的座駕“影騎-Ⅸ”。另一臺則矮墩墩的，灰綠色的油漆剝落得斑駁，手臂干脆就是維修用的機械鉗，背后的推進器一看就是東拼西湊的二手貨——“耕者-3”，民用工程機改裝，除了基礎移動能力，屁都沒有。

雷隼的聲音從公共頻道里傳出來，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聽說你靠耍嘴皮子混進婚禮？今天可沒人給你端泡面了，少爺。”

蕭燼沒接茬。他鉆進“耕者-3”狹窄的駕駛艙，艙門“嗤”地一聲密封。系統自檢燈逐一亮起，又滅掉。右肩裝甲有道新鮮的裂口——昨晚翻墻蹭的，這會兒還在固執地閃著報警紅光。他隨手拍掉提示音，粗糙的手掌握緊了冰涼的操縱桿。

倒計時的冷光在視野里跳動。

三。

他調整呼吸，手指習慣性地蹭過耳垂。

二。

對面，“影騎-Ⅸ”的推進器噴口猛地吐出藍焰，等離子刃“嗡”地一聲在掌心展開，幽藍的光映得整個艙壁鬼影幢幢。

一。

啟動！

“影騎-Ⅸ”如同出膛的炮彈，一個凌厲的側翻接前沖突進，磁軌步槍在不到半秒內已經完成鎖定！蕭燼的“耕者-3”甚至還沒完全脫離初始錨點，第一發高能彈就擦著左臂呼嘯而過！維修鉗瞬間炸開一團刺眼的火花！

蕭燼沒反擊，也沒慌著推進。他順著爆炸的沖擊波猛地向后一蕩，后背狠狠撞在緩沖壁上，借著那股反彈的力道，機體詭異地改變了飄行軌跡。第二發炮彈擦著空檔飛過！第三發追射而至的瞬間，他猛地切斷了所有推進器！

龐大的“耕者-3”瞬間失去所有動力，像個沉重的鐵疙瘩，詭異地懸浮在原地。

雷隼在頻道里嗤笑：“裝死？”

他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灼熱的等離子光球咆哮著射向靜止的目標！就在命中的前一刻，蕭燼的機體動了！他雙腳猛地蹬在身后的緩沖壁上，整個人如同被甩出去的鐵鏈，橫著蕩了出去！爆炸的氣浪狠狠推在他側面，將他加速甩向對角！他借著這股蠻力一個翻滾，維修臂精準地張開，一把扣住一處抓握凸起，穩住了身形。同時，另一只機械鉗的尖端，無聲地對準了“影騎-Ⅸ”右腿膝關節復雜的連接處。

雷隼根本沒當回事。這種民用維修鉗？連給他座駕的裝甲板拋光都不夠格，更別說撼動軍用級的承重關節。

他冷笑著再次逼近，等離子刃高舉，準備結束這場無聊的鬧劇。

就在他右腿發力蹬踏，準備發起致命沖鋒的瞬間——

蕭燼動了！

他猛地松開抓握點，笨重的機體借著反沖向前撲出！那只對準關節的維修臂，如同毒蛇般精準地楔入了膝彎處層層疊疊的裝甲縫隙！就在卡死的剎那，他腦子里“嗡”地一下閃過畫面——

廢棄工廠，刺眼的頂燈下，那臺銹紅色的外骨骼笨拙轉身，右腿關節因為瞬間過載，產生了那該死的、只有零點二秒的遲滯！他記得那個別扭的角度，那個關鍵的發力點，那個能撬動千鈞的微小支點！

地球的回響只持續了三秒。

足夠了！

他全身力量壓向操縱桿，維修臂以膝彎縫隙為支點，死命向上撬動！“嘎吱——！”刺耳的金屬摩擦撕裂聲穿透頻道！動力管線連接處的保護殼肉眼可見地變形、扭曲！雷隼下意識掙扎，試圖用蠻力掙脫鉗制，但蕭燼早就算準了這股反作用力！他順勢將一股過載電流，順著維修臂狠狠灌了進去！

“警告！右腿關節過載！動力失衡！”刺耳的警報瞬間淹沒頻道！

“影騎-Ⅸ”那條粗壯的機械右腿猛地一軟，推進器瘋狂閃爍了幾下，徹底熄火！整臺威武的機甲頓時失去平衡，像個醉漢一樣歪斜著，沉重地撞向旁邊的緩沖壁！肩上的等離子刃光芒熄滅，手腕的磁軌步槍也自動鎖死了保險。

訓練艙里只剩下能量過載的“滋滋”聲和機甲冷卻系統低沉的嗡鳴。

蕭燼的“耕者-3”慢悠悠地飄到場地中央，像只倒掛的蝙蝠，用機械臂勾住了頂部的抓握點。他摘下汗濕的頭盔，胡亂抹了把臉，對著通訊頻道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下次，能給臺……能動彈的嗎？”

頻道里一片死寂，只有電流的雜音。

三分多鐘后，厚重的隔離門才緩緩滑開。

寒千凝就站在出口。戰甲未卸，冰藍的涂層在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左腕的戰術終端屏幕還在微微閃爍。她沒看地上歪斜冒煙的“影騎-Ⅸ”，也沒看門口那些圍觀的、表情呆滯的士兵。她的目光像兩道探照燈，直接釘在剛從駕駛艙跳下來的蕭燼身上。他落地時右腳明顯吃不住力，身子一歪，單膝跪地，但立刻咬牙撐了起來，站得筆直。

她一步步走近，靴子踏在金屬地板上，聲音不大，卻像踩在人心上。距離只剩一步時停下，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冰碴子：“誰教你的？”

蕭燼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混著汗水糊在嘴角。他無所謂地聳聳肩：“自學的唄，教材名字挺長，《機甲維修手冊與暴力拆解實操指南》。”

她的目光銳利如刀，在他臉上刮過，最后緩緩下移，停在了他的耳垂上。那里，皮膚上有一道新鮮的、淺淺的紅色指痕，還沒完全消退。

時間仿佛凝固了三秒。

她猛地轉身，聲音不帶一絲波瀾，卻清晰地傳遍整個區域：“從今天起，你進訓練營。”

蕭燼站在原地沒動。他知道，這不是什么信任，是更嚴密的試探。但她終于……肯讓他靠近那堵墻了。

訓練營沉重的合金門在他前方無聲滑開，氣壓平衡閥泄出一股輕微的氣流聲。他抬腳，邁步。剛走出兩步，腳步卻毫無預兆地頓住。

他回過頭。

寒千凝的背影已經快消失在通道盡頭，筆直得像一柄插在地上的劍。但就在她抬起左手，似乎要去調整戰術終端位置的瞬間——蕭燼清晰地看到，她的指尖，極其迅速、又極其隱蔽地，在終端的金屬邊緣，輕輕捏了一下。

像在確認什么東西還在。

他沒笑，也沒說話。只是把手插進訓練服寬大的口袋，指尖再次觸碰到那根冰涼的金屬條。

訓練營內部巨大的空間展現在眼前，頂燈將一排排待命的機甲照得錚亮。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一直拖曳到最近那臺訓練機甲的金屬腳掌下。

那臺機甲的維修臂上，赫然有一道嶄新的、深深的劃痕，形狀像一道沒來得及合攏的弧線。

蕭燼走到它面前，伸出手，粗糙的掌心穩穩地握住了冰冷的操縱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