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燼的手還死死攥著冰冷的操縱桿，指關節繃得發白。訓練艙頂燈慘白的光線砸下來，把他的影子死死釘在機甲巨大的金屬腳掌旁。下一秒，整排待命的機甲周圍，封鎖力場“嗡”地一聲同時激活！幽藍色的光幕沿著地面環形炸開，瞬間將所有機體都裹進了半透明的隔離罩里。頭頂的廣播毫無預兆地響起，是寒千凝的聲音，冷硬得像塊鐵：“蕭燼。回居所。訓練資格凍結。待背景核查完畢?！?

他沒松手，也沒抬頭。操縱桿上那道新鮮的劃痕硌著掌心，像道剛結的血痂。他知道，剛才那場搏命換來的，不是信任，是更深的、密不透風的提防。

走廊沉重的門在他身后合攏，發出沉悶的撞擊聲。門外，兩名從頭武裝到腳、連面罩都扣得嚴嚴實實的守衛，像兩尊鐵塔杵在那兒。沒說話，只是側身讓出通道，腳步分毫不差地卡在他左右半步的位置。這不是帶路，是押送。

房間門無聲滑開。他一步跨進去，目光本能地掃向床角——那個泡面桶還在老位置，桶頂那道刻痕，依然固執地指著排水口的方向。金屬條應該還在夾層里。門在身后“咔噠”一聲鎖死，磁力鎖咬合的輕響格外清晰。

桌上的光腦屏幕自動亮了，界面跳成了灰撲撲的受限模式。軍事、天文、量子物理……所有能沾點邊兒的分類，全都灰著，點不動。他一屁股坐在終端前，手指沿著觸屏邊緣一刮，露出底下隱蔽的物理接口。桌下的維修工具包沒動過，液壓撐桿還在，那根關鍵的金屬條也安安穩穩躺著。他把它抽出來，尖頭貼著接口縫，一點一點往里探，直到指尖傳來極其輕微的“咔噠”一聲。

防火墻猩紅的警告窗口彈了出來，三級認證開始倒計時。

三秒。

權限綠燈亮了。

他手指在虛擬鍵盤上敲下：“民用機甲動力學”。屏幕上蹦出二十幾條結果，全是些基礎得不能再基礎的教材和維修手冊。他一頁頁翻過去，手指穩得像焊在桌上，呼吸放得又輕又緩。就在準備叉掉頁面的前一秒，一條關聯文獻突然跳了出來：《量子風暴與跨維度躍遷的實證分析》，作者欄是空的，標注觸目驚心：“幽級封存，僅限科研組調閱”。

他點開。

論文殘缺得厲害，圖表糊得看不清，但其中一張波形圖，讓他瞳孔猛地一縮——那曲線上竄下跳的峰值、詭異的頻率、那種能把人五臟六腑都震碎的震蕩模式……和他穿越那晚的記憶碎片嚴絲合縫！刺眼的強光撕裂視野，身體被無形的巨力瘋狂撕扯，骨頭縫里都在共鳴，血液倒灌進腦子……那種感覺，就像整個人被拆成零件又胡亂拼回去。

他點開筆記程序，飛快地把那張糊了吧唧的波形圖截下來保存。手指往下劃拉，翻到論文最末段。一行小字跳進眼里：“部分受試者體內檢出微量量子殘片，具備跨時空信息回傳能力，推測為‘錨點載體’。該現象與地球文明遺存高度關聯?！?

地球。

指尖的動作頓住了。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皮膚下似乎還殘留著一點溫熱，像是剛才死命攥著操縱桿時摩擦留下的。他知道，那不是摩擦。每當命懸一線，那些不屬于這個鬼地方的記憶碎片就會撞進腦子——格斗的招式、槍械的拆解、絕境里的戰術……清晰得像昨天剛發生。

現在，他總算摸到一點線頭了。

他退出頁面，清掉所有瀏覽記錄，再把金屬條重新卡回傳感槽底下。指示燈閃了半秒，綠了。他知道，這玩意兒能在系統切換電源那零點三秒的眨眼功夫里，給他搶出一點時間。

指揮中心深處，一間沒有窗戶的暗室里。寒千凝站在巨大的全息屏前，屏幕上正一幀一幀地回放婚禮當天的監控。刺客暴起的瞬間，蕭燼的反應快得不像人——不退，不喊，直接切進對方視野死角，左手鎖喉，右肘壓肩，一個教科書級別的反關節擒拿，動作干脆得連半點猶豫都沒有。

這絕不是貴族少爺能玩出來的把式。

她調出星盟格斗動作數據庫，輸入捕捉到的動作軌跡。無匹配。切換到聯邦、機械族、靈族……依舊石沉大海。最后，她動用了幽級權限，強行接入蕭家核心檔案。頁面加載條剛爬滿，一個血紅的警告框彈了出來：“核心記憶數據加密，需三級生物驗證?！?

她沒繼續。

左手無意識地抬起來，指尖在戰術終端冰冷的金屬邊緣，輕輕捏了一下，又松開。她自己都沒意識到這個小動作。

“封鎖蕭燼居所所有出入口，”她下令，聲音冷得掉冰渣，“通訊模塊降級為單向接收。每日巡查，不少于六次?！?

“是！”

“調取他過去三個月的所有記錄：飲食、醫療、神經掃描……所有數據。重點標注任何異常體征。”

“包括……耳部？”

“包括?！?

命令下達，她轉身就走。經過訓練艙巨大的觀察窗時，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那臺灰綠色的“耕者-3”還孤零零停在場地中央，維修臂上那道深深的劃痕，在頂燈下格外刺眼。她沒停留，徑直走進了電梯。

蕭燼對這些一無所知。

他正死死盯著光腦屏幕，把那篇論文里的波形數據和他腦子里翻騰的記憶一遍遍比對。風暴降臨那會兒，他正在熱帶雨林里玩命，防彈衣的碎片被強光熔成了鐵水，下一秒，人已經站在了那該死的婚禮紅毯上。那片熔化的碎片后來嵌進了皮肉里，和某種鬼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兒攪和在一起，變成了他腦子里這顆“量子殘片”。

他在筆記里敲下一行字：“老子不是被送來結婚的——是被人‘點卯’點中的?！?

他把“量子殘片”四個字用光標狠狠圈了起來。

指尖再次碰了碰耳垂。

就在這時，光腦屏幕猛地一跳！一個刺眼的紅色警告框彈了出來：“檢測到非常規數據訪問！安全協議升級！終端將在三十秒后強制重啟！”

他沒動。

倒計時冰冷的數字一秒一秒跳完。屏幕黑了。再亮起來時，界面已經恢復出廠設置，干干凈凈，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他向后靠進椅背，閉上眼。腦子里就剩下兩個問題在打轉：

為什么是他？

這塊破殘片，到底是誰塞進來的？

門外傳來守衛換崗的腳步聲，節奏精準得像機器，每一步都踩在固定的時間點上。他睜開眼，走到床邊，掀開泡面桶的底蓋，把那根金屬條摸了出來。這次，他沒塞回夾層。他用訓練服袖口粗糙的纖維，仔細纏住金屬條末端，做了個簡陋的探針。

墻角那道地板接縫還在，底下凹凸不平的紋路也沒人動過。他蹲下身，把探針尖頭插進縫隙，手腕一發力，輕輕一撬。

金屬塊似乎……松動了一點點！

他正要再加把勁，頭頂的供氧系統突然發出一陣極其細微的、不正常的“嘶嘶”聲。氣流的節奏變了，像被什么東西卡住了脖子。他立刻停住所有動作，耳朵豎了起來——這絕不是正常的循環波動。

有耳朵在聽！

他慢慢收回探針，把泡面桶擺回原位，躺到床上，閉眼。呼吸放得又平又緩，胸膛的起伏規律得像設定好的程序，仿佛已經睡死過去。

半個多小時后，供氧系統那點異常的雜音消失了。

他睜開眼，沒開燈，也沒動彈。手指在床單底下，無聲地摩挲著金屬條冰涼的邊緣，像是在確認一個老伙計還在。

第二天一早，送餐機器人“嗡嗡”地滑到門口。他接過那管寡淡的營養膏，隨口問：“訓練營今兒開課不？”

機器人毫無反應，紅燈一閃一閃。

他笑了笑，把餐盤擱桌上，慢悠悠地拆包裝。動作自然隨意，眼角的余光卻掃過機器人底盤——信號燈是常亮的綠燈，沒加密模式。就是個跑腿的，不帶眼睛。

他撕開營養膏的封口，挖了一勺塞進嘴里。味道像嚼泡了水的紙板。

他咽下去，又問：“昨兒那個泡面桶，你們收走了沒？”

依舊沉默。

他自顧自地嘟囔：“可惜了，那桶我還留著泡澡呢?！?

機器人滑走了。他走到門邊，耳朵貼在冰涼的金屬上聽了聽。走廊死寂。他退回桌邊，拿起那管營養膏的包裝紙——在星盟，紙包裝早就是老古董了，只有最低級的物資還在用。他用金屬條尖頭刮下一點點紙纖維，小心翼翼地放到光腦的掃描區。

三秒后，結果跳出來：**地球植物纖維。年代測定：約200年前。**

他扯開嘴角，無聲地笑了。

呵，還在用地球的破爛當包裝紙呢。

他把那點珍貴的纖維收進訓練服內袋，順手又摸了摸耳垂。那里，熟悉的灼熱感又爬了上來，像某種不祥的預兆。

他重新點亮光腦，接入終端。這次，他沒去碰那該死的防火墻，而是用營養膏包裝紙內側那層薄薄的導電涂層，反向把信號注了進去，偽裝成系統自檢的垃圾數據流。五分鐘后，權限綠燈再次詭異地亮起。

他直接在搜索框敲入：“量子殘片載體實驗記錄”。

頁面猛地一跳，彈出一條加密日志：“項目代號‘回聲’。目標：篩選具備地球記憶錨點的個體，用于跨維度信息回傳。失敗率98.7%。存活者均出現意識崩解。唯一成功案例：編號X-7。于風暴中失蹤。推測已抵達目標星域。”

他盯著屏幕上那行字，心跳沒快，呼吸也沒亂。

只是握著金屬條的那只手，指節捏得慘白。

日志末尾附著一張極度模糊的黑白影像：一個穿著地球舊式軍裝的男人躺在冰冷的實驗艙里，臉被遮住了，但左耳廓的位置，一道扭曲的疤痕清晰可見。

和他耳垂上晶體嵌入的位置，分毫不差。

他猛地叉掉頁面，清空所有訪問記錄，拔出金屬條。站起身，走到冰冷的金屬墻邊，用指甲在接縫處，用力劃下了一道新的短痕。

三道了。

第一道指向泡面桶的位置，第二道標記地板下的暗格，第三道，是今天這張來自地球的包裝紙。

他盯著那道新鮮的刻痕，喉嚨里滾出一句低得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話：

“你們在找‘回聲’？”

“老子……就是了。”

他轉過身，拿起床角的泡面桶，把金屬條重新塞進夾層，再把桶穩穩放回原位。頂端那道深深的刻痕，依舊筆直地指向排水口。

手指最后一次，重重地擦過滾燙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