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腦屏幕上,維修艦靠港的畫面凝固。蕭燼指尖無意識地劃過那串被新漆覆蓋卻仍倔強透出痕跡的舊編號。他從耳廓后方摳出那片薄薄的緩存芯片,指尖一捻,精準地塞進戰術貼膜邊緣的微型接口。隨身終端的屏幕瞬間被數據流點亮,三組坐標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鎖死在同一個IP段——后勤的鬼祟記錄、槍械的非法改裝、黑艦的操控源頭——擰成了一股繩。
他“啪”地合上終端,塞進訓練服內袋。墻角那堆泡面桶還散發著油鹽過載的氣味,最底下那個的夾層已經空了。他不再看舷窗外那片燈火通明的星港,轉身拉開艙門。
走廊的燈光恒定得毫無波瀾,吸音材料貪婪地吞掉他的腳步聲。右手習慣性地掠過耳垂,皮膚下那塊量子殘片溫吞地散發著微弱的熱量,像一塊捂久了的小石頭,并未激起任何回響。但腦子里那個雨夜巷道的畫面卻異常清晰:三道交替逼近的黑影,教官嘶啞的吼聲穿透雨幕:“他們不會只守一面!”
腳步頓住。他從戰術腰帶里抽出一支快沒水的記號筆,在金屬墻面上飛快地劃下三道短促的線,交叉成一個尖銳的三角。筆尖在墻面刮出細微的沙沙聲。
主控室里,幽藍的光映在寒千凝臉上。艦隊權限日志的屏幕上,那條隱藏記錄依舊固執地閃爍著:【“回聲計劃”關聯追蹤:激活】【目標識別:蕭燼】。她的手指懸在刪除鍵上方,像被無形的蛛網粘住,最終移開,轉而飛快地敲入一串新的指令代碼。
議會主廳外,空氣凝重得能擰出水。守衛手中檢測儀的紅點,像毒蟲的眼睛,死死釘在蕭燼身上?!胺钦铰犠C期間,”守衛的聲音平板無波,“禁止攜帶任何外部數據設備入內?!?
蕭燼沒吭聲,依言將終端關機,丟進遞過來的密封盒。芯片早已藏在耳后那片戰術貼膜下,偽裝成一道不起眼的灼傷舊痕。寒千凝適時遞出一份蓋著戰時緊急提案鮮紅電子印鑒的文件,旁聽通道沉重的合金門無聲滑開。
主廳穹頂高得令人眩暈,環形席位層層疊疊,像冰冷的蜂巢。中立派沉默如雕塑,對面的席位里則是一片壓抑的嗡嗡低語。高臺上的議長目光掃過兩人,宣布:“發言時限五分鐘?!?
寒千凝剛要開口,蕭燼卻先一步站到了全息投影臺前。
那塊翻新的機械族芯片被他輕輕擱在臺上。通訊協議的關鍵片段被放大,詭異的信號頻段與星盟巡邏艦的主控系統密鑰區域赫然重合?!懊}沖槍里扒出來的‘垃圾’,”他聲音不高,卻像冰錐鑿在寂靜里,“翻新貨?!碑嬅媲袚Q,三組日志并排攤開,“同一個IP段,在后勤調撥上動過手腳,給非法武器改裝開過綠燈,最后還遙控了那艘堵我們的黑船。巧合?”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環形席位,“還是…一條閉環的鏈?”
一名議員“騰”地站起來:“軍方單方面取證!程序合法性何在?”
“合法性?”蕭燼短促地笑了一聲,帶著點砂紙打磨的粗糲感,“你們查數據來源,我查行為邏輯。如果只是內部扯皮,何必弄艘沒名沒姓的船來堵?何必急著擦掉操作痕跡?何必讓議會監察組的備用終端,去給走私鋪路?”
另一位議員冷聲打斷:“你一個外來者,有什么資格質疑整個監察體系?!”
蕭燼沒接這茬,反而拋出問題:“誰能教會我用‘家聯-9E’這種破玩意兒驅動脈沖槍?新兵蛋子都嫌寒磣的民用接口。但你們清楚得很,能改寫底層驅動協議的權限鑰匙,只攥在后勤高層手里。我不是誰的棋子,”他轉向中立區域,聲音沉下去,“我是掀棋盤的人。今天運的是武器零件,明天呢?艦隊的定位密鑰?邊境的防御圖?你們可以質疑我從哪兒來,但這條鏈,你們不能假裝看不見。”
廳內陷入一片短暫的死寂。一名中立派議員不易察覺地點了下頭。
議長的法槌落下:“證據鏈尚需核查,本案暫定休會審議?!?
寒千凝立刻調出終端,光幕投影瞬間亮起——監察組備用終端最后一次登錄的完整生物記錄赫然在目:指紋、虹膜數據纖毫畢現,只是隱去了具體名字。
“我們不需要休會審議。”她聲音斬釘截鐵,“我們需要立即凍結相關終端權限,封鎖那艘維修艦的出港許可!”
“程序不允許?!弊h長語氣不容置疑,“必須等待獨立委員會介入。”
蕭燼站在臺前,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極低,只夠鄰座一位始終沉默的議員聽見:“你們查芯片,我查人——那艘‘天樞-7’,今晚會停在B-9港?!?
對方搭在扶手椅上的手指,幾不可查地蜷縮了一下。
“它不會待超過六個標準時。”蕭燼的聲音像耳語,“卸完貨就會改頭換面。想抓現行,現在派人過去,還來得及?!?
議員的手指在光滑的扶手上輕輕敲擊了兩下,沒有回應。
議長宣布休會。守衛上前,示意兩人離場。通道的燈光比來時更暗了,腳步聲在空曠中回蕩出空洞的回音。
“為什么告訴他B-9港?”寒千凝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融進腳步聲里。
“因為他沒打斷我。”蕭燼的指尖又蹭了下耳垂,“其他人只想堵我的嘴,他只是在聽?!彼D了頓,補充道,“那艘船靠港的時候,舷梯接駁的角度偏了七度。老油子不會犯這種錯,操作手換了。”
寒千凝沒再追問。
回到那間狹窄的臨時居所,空氣里還浮著隔夜泡面的味道。蕭燼從耳后取出芯片,插進光腦。數據流奔騰,一條加密日志跳了出來:【維修艦‘天樞-7’,??坑媱澴兏涸瑿-3港,現轉B-9港,時限04:00標準時】。
他盯著那行字,眼神沉靜。忽然抬手,拿起那支快沒水的筆,在墻上那個三角符號上,用力劃了一道長長的橫線,貫穿而過。
門外傳來清晰的腳步聲。
他飛快地拔出芯片,指尖一彈,塞進訓練服內襯深處。門被敲響,打開,一名議會信使面無表情地遞來一張通知:【關于軍械案的獨立審查組將于明日成立,蕭燼列為協查人員,權限等級維持B級】。
信使轉身離開。蕭燼把那張紙對折,再對折,折成小小一塊,塞進了墻角某個空泡面桶的褶皺夾層里。
主控室巨大的星圖上,代表B-9港的區域變成了一片刺眼的灰色盲區,監控信號徹底消失。寒千凝快速輸入指令嘗試恢復,冰冷的系統提示彈出:【權限不足】。
她盯著那片代表未知的灰色,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戰術終端的金屬邊緣,指節泛白。
蕭燼站在舷窗邊,目光投向星港深處。一艘維修艦正笨拙地駛向B-9港方向,新涂的編號在燈光下反著光,但底下舊碼的輪廓依稀可辨,艦體輪廓與“天樞-7”嚴絲合縫。
右手再次撫過耳垂。溫熱感依舊,卻引不出畫面。
但腦海中,那個巷道的盡頭景象卻自動浮現:一個黑影蹲守在拐角的陰影里,槍口無聲地指向入口。教官低沉的聲音在記憶里響起:“清角之前,先斷退路?!?
他轉過身,從床底摸出那支筆,在墻面那個貫穿三角的橫線下方,用力寫下兩個冰冷的字:斷鏈。
然后,他從口袋里掏出那半塊早已干透的壓縮面餅,狠狠咬了一口。粗糙的碎屑在口腔里摩擦,他含著,沒有咀嚼,像是在用這種微弱的、真實的不適感,確認自己的存在。
主控室里,寒千凝調出了“天樞-7”過往的航行記錄。最近三次任務,時間點都精準地卡在邊境巡邏艦換防的節骨眼上。她放大最后一次任務的卸貨清單,一項條目刺入眼簾:【高密度冷卻劑,型號:K-9】。
這玩意兒,根本不在常規補給清單上。
她立刻調取武器庫的消耗記錄——K-9冷卻劑,通常只用于脈沖炮臺的能源核心穩定系統。
而脈沖炮臺,正是倉庫里被他們用冰霜引爆的那玩意兒。
手指懸在回車鍵上,準備標記這項致命異常。
系統卻突然彈出一個提示框:【用戶權限變更中,請稍候…】。
屏幕短暫地黑了一下,三秒后恢復。
她立刻重新查詢自己的權限記錄——訪問層級被臨時下調了一級。
未經授權的操作。
她深吸一口氣,手指在鍵盤上敲下強制調取K-9冷卻劑最終流向數據的指令。系統響應變得異常緩慢,進度條像垂死的蝸牛,一點點爬向終點,最終卡在令人窒息的97%。
她一動不動地站在屏幕前,捏著終端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B-9港外圍,一個不起眼的監控死角。蕭燼蹲在陰影里,手里握著一臺外殼斑駁的改裝信號接收器。緩存芯片接入接口,屏幕上數據流瘋狂跳動,最終鎖定在一組不斷跳躍的IP地址上。他選定其中一條反向追蹤,信號的終點,赫然指向議會后勤組那臺備用服務器的地址。
他利落地關閉設備,塞回訓練服口袋。
遠處,“天樞-7”已經靠穩。舷梯放下,兩個穿著便裝的技術人員快步登艦,動作透著股生疏。其中一個右臂明顯是機械義體,接口的型號,與星盟制式格格不入。
蕭燼抬起手腕,內置的計時器無聲定格:03:47。
他沒有再靠近。
而是悄無聲息地退到最近的通訊節點箱旁,撬開外殼,將一片薄如蟬翼的緩存模塊,輕輕插入裸露的主線路接口。
數據流開始無聲地同步。
離開時,他順手將一張揉皺的泡面包裝紙塞進箱體的縫隙,夜風吹過,包裝紙的一角微微顫動。
主控室的屏幕終于艱難地跳到了100%。
寒千凝看到了K-9冷卻劑的最終去向:就在三小時前,一批同型號的冷卻劑被緊急調撥至一艘登記為“無標識巡邏艦”的船上,用途寫著輕飄飄的四個字:“系統維護”。
那艘艦,正是偽裝成機械族黑艦的那艘。
她立刻調取該艦的實時位置。系統反饋冰冷:【信號丟失。最后定位:B-9港外圍】。
她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向出口。
走廊另一端,蕭燼正迎面走來,手里還握著那臺信號接收器。
“B-9港有‘老鼠’登艦了,”他語速很快,“右臂帶非制式機械義體,不是我們的人。”
寒千凝點頭,眼神銳利如刀:“冷卻劑的流向也對上了。他們不是在零散走私零件,是在重組完整的作戰單元?!?
“而且,”蕭燼補充道,聲音壓得更低,“議會那臺備用服務器,剛剛吞下了一組加密數據包,源頭就是‘天樞-7’。”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無聲地交換著確認。
“他們以為休會就能把鏈子藏起來?!笔挔a說。
“但我們知道,”寒千凝的聲音平靜得像凍結的湖面,“鏈子一旦被砍斷,就再也接不回原樣。”
蕭燼的右手再次撫過耳垂。這一次,腦海中閃過的不是巷道,而是訓練場的沙盤。教官指著復雜的地形,聲音低沉:“記住,最要命的不是正面撞上的槍口,是沒人看見你的時候?!?
他抬起手,用那支快沒水的筆,在墻上“斷鏈”二字旁邊,用力劃下一道筆直的豎線。
就在這時,他手中的信號接收器猛地一震!屏幕亮起一行刺目的紅字:
【數據同步完成。目標艦引擎啟動信號確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