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輸艇猛地一顫，終于將黑艦主炮那令人窒息的猩紅光芒甩在身后，縮成星海中一粒微不足道的紅點。蕭燼的手依舊死死攥著那把改裝脈沖槍，指節繃得發白，直到寒千凝低啞的聲音傳來：“航線穩了?！蹦蔷o繃的力道才像泄了閘的洪水，緩緩松開。

槍管上新鮮的焦痕還在嘶嘶冒著青煙，他低頭瞥了一眼，沒往腰帶上掛，而是輕輕把它平放在冰涼的控制臺中央。那動作，像是在放下一件易碎的古董。

“剛才…你能騙過它的主炮鎖定，靠的是那塊芯片？”寒千凝陷在副駕駛位，左肩的機甲外殼歪斜著，裸露出糾纏的電線和管線，時不時爆出一兩星短路的火花。她沒看蕭燼，目光釘死在戰術終端上那些跳躍、規避的軌跡線。

“不是騙，”蕭燼從應急槽里抽出那塊冰冷的機械族芯片，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邊緣細微的蝕刻紋路，“是偽造了它的‘內部通話’。這東西的信號頻段，和星盟標準差了那么零點七赫茲，不多不少，剛好能塞進一個假的校驗包。它以為自家兄弟在調試武器，給卡住了?！?

她終于側過臉看他，眼神里沒有驚訝，只有一種塵埃落定般的了然，沉甸甸的。

“所以你不是瞎蒙的?！?

“我什么時候瞎蒙過？”他嘴角扯了一下，幾縷汗濕的銀灰色碎發下，粘著的泡面渣跟著抖了抖，“從B7區那破通風管被我搞出火花開始，我就琢磨——他們干嘛非得讓我們‘看見’芯片？又干嘛弄艘沒名沒姓的黑船來堵？演戲給誰看？”

寒千凝沒接茬，手指在終端上快速劃動。屏幕亮起，畫面急速倒流：芯片拔出、冷卻液傾瀉、運輸艇顛簸著升空、黑艦猙獰的輪廓切入視野……

畫面定格在黑艦笨拙轉向的瞬間，艦體輪廓被放大、銳化。

“這不是機械族的東西?！彼曇衾溆玻笆切敲搜策壟灥牡鬃?，套了個舊殼子。主炮充能慢了整整四秒，動力核心不匹配，硬湊的?！?

蕭燼點頭：“他們壓根沒想真轟了我們。要么嚇跑，要么…逼我們再動點手腳，好讓他們看清底牌?！?

艙里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鳴，像一頭巨獸在黑暗中壓抑地喘息。

“回去之后，”寒千凝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槍，別交。尤其是那塊芯片，藏嚴實了?！?

“不信任艦隊了？”蕭燼抬眼。

“我信任系統邏輯?！彼讣馇昧饲媒K端冰冷的邊緣，“不信任能隨時改寫邏輯的人。”

對接通道的燈光慘白刺眼，警報的嘶鳴仍在頭頂盤旋。艙門兩側，全副武裝的衛兵如同冰冷的雕塑，領隊軍官手中的權限檢測儀，紅光像毒蛇的信子，直直鎖定蕭燼。

“依據禁足令第十三條，”軍官的聲音毫無起伏，“嫌疑人擅自離監，即刻收押審查。”

寒千凝站起身，左肩殘破的機甲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刮擦聲。她沒看那軍官，直接把戰術終端屏幕懟到他眼前。

屏幕上無聲地播放著：蕭燼在昏暗倉庫里識破陷阱、拆解炮臺、鉗子卡進偷襲者的槍械、反手擰爆能源管、最后用冷卻劑封死信標……所有動作，都被公共監控頻段忠實地記錄下來。

“他救了我的命。”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證據也是他保住的。從現在起，他的身份解除監視，升級為‘戰術協作者’，B級權限，行動自由恢復。”

軍官喉結滾動了一下，檢測儀的紅光再次掃過蕭燼全身，遲疑片刻，最終熄滅。

“接入批準?！?

艙門滑開，主艦走廊的強光涌了進來。蕭燼邁步出去，順手從口袋里掏出那半塊干硬的壓縮面餅，狠狠咬了一口。粗糙的碎屑在嘴里炸開，他沒嚼，就那么含著，用那種干澀的、真實的觸感，確認自己還活著。

戰術回溯室的光線調得很暗，只有懸浮數據流散發著幽藍的光。銀狐坐在解析臺前，指尖輕觸著那些流淌的光帶，將倉庫的戰斗錄像拆解成一幀幀慢動作。她的手指在微微發抖，每一次讀取那些激烈的能量波動數據，眼角就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

蕭燼靠在觀察區的陰影里，目光落在那把躺在分析架上的脈沖槍上。它的外殼被完全剝離，內臟暴露無遺。

“那把槍的扳機組件，”他冷不丁開口，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里面那個觸發接口，是‘家聯-9E’型號的。民用智能家居的通用貨。星盟的軍械庫里，不該有這種破爛?！?

銀狐飛快調出數據庫，畫面閃爍，跳出一個刺眼的紅色警告框：匹配失敗。

“但它確實能驅動脈沖能量，”她聲音有些干澀，“說明有人手動重寫了底層協議，硬生生繞開了安全鎖?！?

寒千凝站在主控臺前，調出艦隊后勤龐大的補給日志。三艘后勤艦的維護記錄被并排拖出，修改時間像被精準裁剪過，集中在同一個狹窄的IP段。操作者用了雙重跳板代理，像狡猾的鼴鼠，但最后一次登錄時，系統自動咬下了一個微小的設備指紋。

“這個IP段，”她的聲音平得像結了冰，“屬于議會后勤監察組的備用終端機。而那組監察官，正好是在我公開反對‘吞并靈族’提案后，被‘緊急’派駐到艦隊來的。”

死寂。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蕭燼走到分析臺前，拿起那塊從槍里摳出來的機械族芯片。他沒戴手套，直接用指腹摩挲著光滑的表面。一道細微到幾乎看不見的劃痕，橫穿過原本的編碼區，像是被什么東西刻意打磨過。

“翻新的?！彼曇舻统?，“不是原廠貨。”他頓了頓，指尖在那劃痕上停住，“而且，它和那艘黑船用的通訊協議，共享一段密鑰。有人在用機械族的尸骨，當星盟內部走私的暗線?！?

寒千凝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時，眼底一片冰寒。她調出一段加密的影像記錄。

畫面里，一名身著議員制服的男人站在全息通訊屏前，正將一份文件上傳至一個外部節點。文件的標題被層層加密遮蔽，但那上傳路徑最終指向的服務器地址，赫然與偽裝黑艦的坐標吻合。

“倉庫里的芯片，只是個幌子?！彼穆曇魤旱煤艿?，像在陳述一個冰冷的真理，“真正的證據，一直在系統里流淌。每一次數據篡改，都是在為真正的走私鋪路——把重型武器拆解成零件，貼上‘維修調撥’的標簽運出去，然后在外面再拼起來。”

蕭燼盯著影像中那個模糊的議員身影，忽然伸手，從貼身的衣袋里掏出那塊隕石碎片。石頭還帶著他身體的余溫，微微發燙。

他沒說話，只是輕輕將它放在冰冷的會議桌面上，正對著那塊同樣冰冷的機械族芯片。

兩件物品之間，空氣似乎極其輕微地震顫了一下。芯片表面那道細微的劃痕上，一絲極其幽淡的藍光倏忽閃過，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你早就知道我會來?！彼粗?。

“我不知道。”寒千凝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避讓，“但我知道，只有你，能看到這些藏在角落里的線頭。地球來的線頭?！?

蕭燼這次是真的笑了，沒再掩飾。他把隕石碎片揣回口袋，順手理了理訓練服上那塊已經卷邊的熊貓貼布——沒撕掉。

“所以，我現在自由了？”

“從此刻起，你自由行動。”她一字一句，目光如炬，“但記住——你的每一步，都在我眼里。”

他點頭，轉身走向門口。手握上門把時，腳步頓住，沒回頭。

“那個議員，”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回蕩在房間里，“他上傳的文件里，是不是也夾帶了‘回聲計劃’的原始檔案？”

寒千凝沉默著，像一尊石雕。

他沒等答案，推門而出。

走廊的燈光恒常穩定，吸音材料貪婪地吞噬著他的腳步聲。走到第三根支撐柱旁，他右手下意識地抬了抬，碰了下耳垂。

沒有熟悉的灼熱感。

但腦海里，那個陰冷的雨夜巷道再次浮現：三名交替推進的黑影，教官嘶啞的吼聲穿透雨幕：“他們不會只守一面！”

腳步停住。他從戰術腰帶的夾層里抽出一支不起眼的記號筆，飛快地在金屬立柱上劃下三道交叉的短痕，形成一個尖銳的三角符號。

然后，繼續向前走去。

主控室內，寒千凝調出艦隊最深層的權限日志，輸入一串復雜的指令。屏幕閃爍了幾下，彈出一條被刻意隱藏的記錄：

【“回聲計劃”關聯追蹤：激活】

【目標識別：蕭燼】

【監控授權：議會直屬】

【操作備注：建議盡快回收量子殘片】

她盯著那行冰冷的文字，手指懸停在刪除鍵上方，久久未落。

蕭燼推開自己那間狹小臨時居所的門。房間里依舊簡陋，床腳堆著幾個空癟的泡面桶，散發著隔夜的氣味。他蹲下身，手指在最底下那個桶的夾層里摸索片刻，摳出一片薄如蟬翼的緩存芯片——這是他在B7區控制臺主板混亂中，神不知鬼不覺剝離下來的備份。

芯片插入光腦接口，屏幕亮起的瞬間，一行數據自動跳出：

【最后一次外部訪問記錄：議會加密通道（深度掩蔽）】

【訪問文件：機甲團兵權移交預案（最終版）】

【時間戳：3小時7分前】

光腦散熱口猛地噴出一股焦糊的白煙。

蕭燼迅速拔出芯片，指尖一彈，將它塞進耳廓后方的隱蔽位置。他站起身，走到狹小的舷窗前。

窗外，巨大的主艦星港在緩慢旋轉，燈火通明。遠處，一艘不起眼的維修艦正笨拙地靠港。艦體表面的新編號油漆還沒干透，但底下被粗暴覆蓋的舊碼輪廓，在強光下若隱若現。

他瞇起眼睛，瞳孔微微收縮。

那串模糊舊碼的最后四位數字，與脈沖槍里那塊機械族芯片的編號末尾，嚴絲合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