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古樸的銅鏡，就這么靜靜地立在御道中央。

沒有金光流轉，沒有仙氣繚繞，看起來平平無奇。

可它，卻像是一尊來自九幽地府的閻王爺，冷冷地注視著滿朝文武，讓整個奉天殿廣場的溫度都仿佛驟降了十幾度。

癱倒在地的官員，足有三四十人。

有的是真的兩腿發軟，被那鑒虛寶鏡四個字和它的功用給嚇癱了。

有的則是機靈之輩，眼看風向不對，立刻順勢倒下，企圖用這種方式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時間，廣場之上，哀嚎聲、呻吟聲、以及牙齒打顫的“咯咯”聲，此起彼伏，宛如人間煉獄。

茹太素跪在最前面，臉色慘白如紙，身體篩糠般抖個不停。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引以為傲的口才和急智，竟然為朝堂引來了這么一個催命的玩意兒。

太子的那番去偽存真的解讀，就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大明官場那層光鮮的皮肉，將里面早已開始腐爛的膿瘡血肉，血淋淋地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而這面鏡子，就是要把這臺手術，進行到底！

朱元璋站在龍椅前，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這幅百官現形圖，胸中那股被茹太素等人頂撞的憋屈之氣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酣暢淋漓的快意！

他喜歡這種感覺。

這種將一切都牢牢掌控在手中的感覺！

他目光掃過癱軟如泥的群臣，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嗜血的弧度。

咱的標兒說得對啊！背景太假了！

你們這幫狗東西，一個個在咱面前人模狗樣，背地里不知道干了多少欺上瞞下、魚肉百姓的勾當！

以前，咱想查你們，得靠錦衣衛去刺探，得靠御史去風聞，得從你們那些狗屁不通的奏疏里一個字一個字地摳！

現在，不用了！

老天爺，給咱送來了一面照妖鏡！

“都給咱起來！”朱元璋一聲暴喝，如同炸雷滾過，驚得那些癱在地上的官員一個激靈，手腳并用地掙扎著爬了起來，一個個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

朱元璋沒有立刻發作，他的目光，落在了那面鑒虛寶鏡上。

他是個多疑的人，哪怕是天賜神物，他也要親眼驗證一番。

他的視線在人群中緩緩掃過，像是在挑選祭品的屠夫。

每一個被他目光掃過的官員，都感覺自己的脖頸后面涼颼颼的，仿佛有鋼刀架在了上面。

最終，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個六品給事中的身上。

此人名叫張善，平日里最是趨炎附勢，以寫歌功頌德的馬屁文章見長。

“張善。”朱元璋淡淡地開口。

“臣……臣在！”張善一個哆嗦，差點又跪了下去。

“你，現在就給咱寫一道奏疏。”朱元璋指了指那面寶鏡，“內容嘛，就寫今日天降神鏡，乃是咱朱元璋德感上蒼，天命所歸。用詞給咱華麗一點，多用點典故，把咱夸得天上有地下無，懂嗎？”

張善愣住了，這是……讓自己寫馬屁文章？

他抬頭看了一眼皇帝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又看了一眼那面冰冷的銅鏡，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這是陽謀！

這是在拿他當試刀石啊！

寫，還是不寫？

寫了，這奏疏里的內容，自然是極盡夸張之能事，必然是“虛假”的，寶鏡一照，自己就是欺君之罪，死路一條！

不寫？那就是抗旨不遵，更是死路一條！

張善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汗水瞬間浸透了官服。

“怎么？筆墨伺候了半天，你寫不出來？”朱元璋的聲音冷了下來。

“不……不是的，陛下！”

張善“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喊道，“陛下之圣明，如日月經天，江河行地，臣……臣才疏學淺，實在是找不到任何言語，能夠形容陛下之萬一啊！臣若是強行下筆，只會玷污了陛下的天威，此乃大不敬！臣不敢寫！不敢寫啊！”

這番話，說得是聲淚俱下，既拍了馬屁，又想把皮球給踢回去。

換做平時，朱元璋或許就笑罵一句，放他過去了。

但今天，不行。

“少給咱來這套！”朱元璋一腳踹在張善的肩膀上，將他踹了個趔趄，“咱讓你寫，你就寫！咱倒要看看，你這支筆，是能寫出花來，還是能寫出自己的腦袋來！”

錦衣衛立刻上前，將筆墨紙硯強行塞到了張善的手里。

張善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

在全朝文武的注視下，他顫抖著手，開始寫奏疏。

他不敢寫得太離譜，只能撿一些無關痛癢的細節進行美化和夸張。

比如將金光萬丈寫成“紫氣東來三萬里”，將寶鏡落地寫成“仙樂飄飄，龍鳳齊鳴”。

每一筆落下，都像是在用刀子割自己的肉。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一篇洋洋灑灑近千字的“頌文”便已寫就。

“呈上來。”朱元璋冷冷道。

一名太監小心翼翼地接過奏疏，沒有直接遞給朱元璋，而是按照皇帝的眼色，先走到了那面鑒虛寶鏡之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太子朱標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他既希望寶鏡有效，又擔心父皇會因此掀起一場無法控制的殺戮。

這種矛盾的心情，讓他感到一陣陣的揪心。

燕王朱棣則不同，他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他喜歡這種簡單直接的方式，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假的就是假的！這比猜謎有趣多了！

太監雙手捧著奏疏，緩緩地，將它舉到了鏡面之前。

就在奏疏與鏡面平行的那一剎那——

嗡！

那面古樸的銅鏡，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整個鏡面瞬間由清澈如水，變成了一片刺眼奪目的血紅！

那紅色，濃郁得像是凝固的血液，散發著不祥而又威嚴的氣息，將張善那張驚恐的臉，映照得如同地府惡鬼。

“啊！”

張善發出一聲絕望的慘叫，整個人向后一仰，直接嚇暈了過去。

而其他官員，也被這詭異的一幕嚇得連連后退，人群中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驚呼。

真的！

竟然是真的！